两个“自己”的梦呓
文/徐强
外面的我:马丁·路德说,人有两个“性”,一个属“灵”,一个属“血气”。每个人都是灵与肉的交织体,每个人都有两个“自己”:一个裸露在躯壳外边,一个深藏在躯壳里头。外面的我,是人的模样。里面的我,也许是人,也许是畜生;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野兽;白天是人,夜晚是动物。
里面的我:人何止两个“自己”?人有无数个“自己”。赫拉克利特说:“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新的水不断地流过你的身旁。”我也不能两次同是一个我,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改变。早上我喝了一杯牛奶,中午我吃了一只烤鸡。吃烤鸡的我,不再是喝牛奶的我;十点一刻的我,也不再是五时三刻的我。
外面的我:我从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开始,就明白什么是自豪了。因为镜子里的我五官端正,目秀眉清。字典里印着两个成语,叫做“一表人才”、“芳兰竟体”,我觉得简直就是为了形容我的长相举止而发明的。这个世界上的真理并不多,但是其中必定有这么一条:我的脸孔,就是正义的面孔。难怪周围的人们常常竖起大拇指夸奖我说:“这小子长得真不赖,一脸蛋的老实!”
里面的我:事实上我既分不清善恶,也无法明辨是非。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好还是坏,是君子还是小人。我的灵魂就像一个角斗场,每天都有善恶是非的竞技在轮番上演。无论哪一方获胜,角斗场上总会留下打斗的痕迹,灵魂注定伤痕累累。我不懂得如何招架小人们的明枪暗箭,惟一可以打倒他们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卑劣、更无耻。我才是真正的坏人。尘世间有两种人:一种是小人,另一种是比小人更小人的人。小人之中的小人,美其名曰“君子”;坏人之中的坏人,美其名曰“好人”。
外面的我:我对一个女人说“我爱你”。我发誓我的爱情是专一的,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里面的我:其实我对任何一个漂亮的女人,都可以一字不漏地重复同样的誓言。这些誓言我已经烂熟于心,倒背如流,随时可以脱口而出,滔滔不绝。我可以同时爱上很多个女人,而且丝毫不觉得自己花心,因为我对每一个女人都同样专一。谁说我不忠于爱情?恰恰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每一段爱情我都十分珍惜,绝不放过。
外面的我:如果我是作家,我将写出世界上最优美最干净的文字;如果我是热血青年,我将向全世界高呼“我爱我的祖国,甚于自己的生命”;如果我是道德家,我一定劝告人们无私奉献,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如果我是政府官员,我一定承诺做一个焦裕禄式的好干部好公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如果我是下岗工人,我一定安守本分,从头再来……
里面的我:“文如其人”未必是真理,越是肮脏的灵魂,往往越需要干净的文字来掩饰;当分贝可以证明一个人“爱国”的时候,当分贝等同于“正义”、“良知”的时候,我比任何人都大声;无私奉献果然令人受益非浅,别人奉献出来的东西,我可以整筐整筐往家里搬。至于安守本分,什么叫做“本分”?盗贼的本分,就是偷窃;乞丐的本分,就是要饭;妓女的本分,就是卖身……
王菲的歌:我把风景给了你,日子给了他;我把笑容给了你,宽容给了他;我把心给了你,身体给了他;……我把距离给了你,呼吸给了他;我把烟花给了你,节日给了他;我把电影票给了你,座位给了他;我把烛光给了你,晚餐给了他;……我把情节给了你,结局给了他;我把水晶鞋给了你,十二点给了他。
这是一首写给两个“自己”的歌。我很喜欢听,觉得是为我而写、为我而歌的。我在人世呆的时间越久,灵魂离肉体就越远。人世间有太多污秽,我已经不堪重负。我甚至不再是一个清白的人。
一群人要用石头打死一个妓女,耶稣说:“你们中间若有哪个人自认为是完全没有犯过罪的,就用石头打死她吧!”众人一一离开。没有人完全清白。
也许,人不再留在人世的时候,人才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