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要是头东头西了,就有新米饭吃了”|原乡
秋雨后家里的水稻
9月回故乡,家里仅存的一点稻田正是灌浆期。
没有赶上曹雪芹的“十里稻花香”。
我到家的时候,稻花已落,水稻浆期开始了。尽管稻穗还不饱满。
更何况,故乡周边原本遍地的水稻田,如今只是星星点点,大片的良田,不是种上了葡萄水果,就是种上了水泥厂房和宽阔的马路。不只是没有赶上“十里稻花香”,恐怕是在我家附近,是永远找不到了。
我独自走在田埂上,踩着秋雨后未干透的熟悉的软泥,看着这一片不大的稻田,暗自兴叹。
俯身拨拉开田埂上的豆棵,稻田里没有水,泥是湿的,与不久前刚下过的秋雨有关。当然,这个季节,稻田里确实应该是湿泥。
田埂边被豆棵稻子遮挡了阳光显得鲜嫩的小草,蔓延着伸向地里,而我细细搜寻,没有见到一个黄鳝洞——这个季节找鳝洞,很好找,一般稻田里没水后,田埂上的黄鳝开始吐泥,吐出的泥垒在洞口,貌似挡住了洞口,但因是新泥,且形状与其他地方的泥大不同,很容易让我这样曾经的黄鳝杀手一眼看穿。父亲说,稻田里黄鳝还有,但太少了。
一只小蛤蟆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从我身前的田埂上跳了过去,扑通落在水塘里,然后浮在水面上,大眼睛瞪着看我。
“癞蛤蟆。”我像小孩受惊似地低低叫了一声。嗯,上月回家,还在家里庭院里见到了一只小蛤蟆。这小玩意,我小时候特别多,那个时候,家里的地面是泥地,不像现在是水泥浇成的,一下雨,屋里会有很多小蛤蟆,当然,还有很多小田鸡,牛屎田鸡。我一直没搞清楚,它们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
除了这只突然从我身前跳过的小蛤蟆,我没有在稻田里看见牛屎田鸡。
牛屎田鸡?我小时候一种小田鸡,背上呈灰色,有皱纹似的纹路,像牛屎,俗称牛屎田鸡。
小时候田埂边稻田里牛屎田鸡最多,它们吃稻飞虱等各种稻虫——稻飞虱飞过,田鸡一纵一跃,吐出舌头,稻飞虱便落入了它的嘴中。不过田鸡很馋,看见活物就想吃,分不清。我们小时候吊田鸡,就用一条牛屎田鸡腿,系在尼龙绳或鞋线上,把绳线系在竹竿上,或者站在田埂上,或者走进稻田里,伸竿把系着田鸡腿的绳线垂放进稻田里,简单抖落着,无论大田鸡牛屎田鸡,看到抖动的活物,就会扑将上来,一口咬住不松嘴,拎出来,伸出装在竹竿上的塑料袋,一抖落,田鸡落袋,等待大田鸡的命运,即是盘中餐,牛屎田鸡,则是回去喂鸭子。
我也没有在稻叶上看见玉色的稻蛙——小时候,稻叶上竹叶上常常匍匐着一种蛙,呈玉色,数量不少,但无法跟田鸡相提并论。我小时候对这种生活在高处的与众不同的小蛙,心里多少有一些害怕,因为口耳相传,它们有毒。它早已从故乡消失了。
这个时候,本该是各种蛙活跃的时候。也许是因为白天?可是我晚上酒后,特意关了阳台的灯,站在晒场上的黑暗中谛听,也只听到零散的蛙鸣,而再没有听到小时候一阵阵绵延不绝的蛙声。
稼轩有词云: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这一片蛙声今何在?前边村路上偶尔疾驶而过的行车声,倒是每次都会打断乡村宁静的夜晚。
晚上抬眼望天,依然是阴郁的秋天的继续,没有漫天星光,自然也没有了灿烂的银河。 “织女今夕渡银河,当见新秋停玉梭。”此时虽非七月七,但却是新秋之际,如若晴天晚上,银河应该快掉头了吧?
我记得的银河,夏天是头南头北的,亦即南北向。小时候躺门板上乘凉,祖母会摇着蒲扇告诉我们,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人死后就会变成挂在天上的星星;七月七,牛郎织女鹊桥会;等到银河由头南头北转成头东头西时,我们就有新米饭吃了……
“等银河转成头东头西时,我们就有新米饭吃了”,我一直记得祖母这句话,这些年在城市生活,自然无须考虑吃饱和米饭新旧问题,但我凡是有机会到野外看星星时,总会极目去看银河,看它的走向——盛夏南北向,深秋转成东西向,然后与时令比对,是否真的。好在这祖辈相传古老的经验,没有错失过,冥冥中它们似乎一直庇佑着我们。
故乡种稻子的人越来越少,父亲还顽强地保留了一小块地,坚持自己种水稻小麦,除了做饭之外,也用这自产的新米,送人,或酿酒。我们每次开车回家,母亲总要在后备箱给我们装上一袋米,说自己种的,好吃。
关于老朱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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