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才有真正的美|嚼白句
新年伊始,社交媒体上疯传一张伊朗女孩手挥黑头巾的“新闻”照片,非常美。
我看到后,以为是新闻照片,也转发了这张照片,还配了一段文字:
“自由才是真正的美,来自灵魂的解放之美。但从来没有天赋权利,包括美,哪怕是服饰之美,也是争得的,或许,还会付出巨大的牺牲。祝福《天堂的孩子》的故乡追求自由的人们。”
《天堂的孩子》是马基德·马基迪执导的伊朗著名的电影。
很快,有人纠正说,这是一张旧照片,是2013年一个伊朗摄影记者在美国安排的摆拍。我很惭愧,未经核实就转发,这种错误于我虽不是第一次,却也很少见。但我个人觉得,这张图本身,以及我所配文字想表达的核心意思——自由,才有真正的美,并没有任何问题。
(巴列维王朝时代的伊朗女性。图片来自女性)
这个判断,对于现在年轻人来说,或许很难理解。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他们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怎么化妆就怎么化妆,想怎么跳舞就怎么跳舞,甚至,整容成自己渴望的模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无论是天然去雕饰之美,还是人造化妆整容之美,只要他们愿意,他们都认为这是他们的权利,他们的选择。这美跟自由怎么会有什么关系?
其实,熟悉中国乃至世界历史的人都清楚,美,无论是上天垂怜的天赐自然之美,还是后天描摹打扮的仪容之美,都跟自由密切关联。
当我们在各种体育赛场上,看到中国女性健美的英姿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这种奔放健美的英姿,与自由有着密切关系。
在女性对自己的身体没有自由处置权的时代,不存在健康的美——无论上天给人的礼物有多美。
(没有自由,最美的天足,也会被裹成畸形的三寸金莲,除了终生痛苦,何来之美?图片来自网络)
如果没有西方文化的影响,以及中国传统社会的瓦解,裹着又臭又长的脚布,踮着一双畸形的小脚一步一摇,晃晃悠悠地“风摆杨柳”的女性形象,恐怕还会是不远的记忆——我的祖母出身普通人家,缠脚后放开得早,所以能下地干活;我的堂祖母出身大户人家,很晚才放脚,其时为时已晚,除了能做些家务和简单地农活,什么都做不了。
是晚清传教士最早在中国推动天足运动,传播开后得到中国知识阶层有志之士的支持,才最终真正解放了妇女。这不只是一种陋习的革除,更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妇女解放运动,是女性自我意识的成长,也是中国知识界的一场思想解放运动——没有天足,女子读最多书也不过是红袖夜添香,依然是男子的附庸;没有天足,就不可能有走出家庭的女子,“出走的娜拉”,更不必说娜拉出走后的选择。
今天的人们,恐怕没有人再会认为裹足是种美,最多是种恶之花恶趣味,健康才是真正的美。而健康的四肢得来,与自由解放有关——“天足”的天,即是自然,也是解放之意。正因为自由,上天赋予的自然之美,也才能真正成为美。
衣着打扮是美的外在形式。中国人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但是,在不自由的时代,外在的衣装之美也是不存在的。张爱玲曾经感叹:“我们不太能够想象过去的世界,竟是如此迂缓、安静齐整——在大清朝三百年的统治下,竟然没有什么时装可言!”
(许多人对满大街增多的制服不以为然,但雷蒙·阿隆从这貌似“细微变化”中,感受到了可怕时刻的到来。图片来自网络)
想表达美的外在形式如此匮乏,而且,后来愈益跟政治关联。雷蒙·阿隆1930年代曾在德国大学做过助教,他目睹了希特勒上台后德国的“细微变化”:“最使我震动的是,纳粹掌权后几个星期,人们几乎不觉得历史上发生了大事情。成百万柏林人一点儿也瞧不出新东西。可兆头迹象却不是没有:仅仅三天功夫,都城里大街小巷全都是穿制服的人。在学生会里,原先比较保守的同学忽然也穿上了制服……”(《雷蒙·阿隆回忆录》)在国家社会主义党人看来,或许,这种制服某种意义上也是美的吧!
当然,外在服饰受政治影响最突出的,其实是我们中国。比如说早年的中山装、列宁装、布拉吉,尤其是布拉吉,这千篇一律中的一点亮色,其实也跟政治有关——来源于苏联老大哥的女性服装,在俄语中布拉吉就是连衣裙的意思,是一种短袖连衣裙,而不是无袖或吊带的,有别于资产阶级作风的连衣裙,而且,花花绿绿的,能体现社会主义“欣欣向荣”的局面。但是,中苏交恶后,原来政治上和生活中都广受欢迎的布拉吉迅速消失了,而西装、旗袍不是被视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就是封建余孽,全国人民进入了“蓝灰绿”时代。这样的时代,只有跟政治挂钩的,才是美的。原本人们心中的美,都因政治上被视为丑和恶而远之。一切都颠倒了。
(政治压抑下中国的蓝蚂蚁时代,这美么?)
所以,当1970年代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首度进入中国拍摄纪录片时,看到满街穿蓝灰色毛式上装的人群,就称中国人是蓝蚂蚁,蓝蚂蚁成了特定时期中国人的代名词。此时,美又在何处?
但是,爱美之心,是发自内心的,也是天赐的礼物。所以,当大门初开,政治稍一松动,自由稍稍得以喘息的时候,对美的真正的追求开始了。
我年轻的时候,文学作品里反映时代松动后对美的追求的,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铁凝的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后来改编成了电影《红衣少女》)以及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这两部电影,反映了人们刚刚从禁锢中解放出来后对于美的追求,美,真正的美,这个时候开始成了人们突破禁忌的追求。
(由铁凝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改编的电影《红衣少女》是一个时代的剪影,那是政治松动后对美的自然的追求的萌芽,也是对曾经荒唐岁月的反思。)
(1960年代猫王把喇叭裤推向时尚巅峰,1980年代早期,喇叭裤成了年轻人追求美、追求自由的象征)
整个1980年代,对美的向往追求与对美的禁锢的力量之间,一直存在着拉锯式的斗争。喇叭裤——发端于西方1960年代猫王将之推向时尚一线,后来经由日本电影《追捕》等传入中国,它开启了一个时代,就是无论男裤女裤,拉链都设在了前面,这是过去中国老人所无法容忍的——长鬓角、烫发(鸡窝头、爆炸头)、高跟鞋、不撕标牌的墨镜、不剪标牌的西装……这些,都是城市时尚青年的追求,并延伸到乡村。而这种追求,与刚刚经过文革习惯了整齐划一蓝绿灰的老一辈人而言,是不能接受的,所以,当时烫发与剪发(老人强行要剪去年轻人烫的头发)、喇叭裤与剪裤脚(老人强行要剪去喇叭裤的大裤管)等等之争,今天看来都是笑话的,过去都曾活生生上演过,甚至,还不乏政治上的上纲上线批判。
这是一个美的觉醒的过程,也是权利的觉醒过程。虽然那个年代这种觉醒,今天看来非常粗浅和表面,但是,正是这种看起来粗浅表面的对美的追求,奠定了今天我们每一个人对美的不同认知——政治影响消散,明星时尚影响大增,但更多的建立在个性和自我认知之上的多样的追求,越发突出。这才是真正的美,而这种美,是一种灵魂脱去了禁锢的美,是解放了美,是自由之美。
有了自由,天生丽质才能真正成为美;有了自由,人们也能够用妆容扮靓自己。
也唯有自由,才能让美,以自己想要的哪怕是最肆无忌惮的方式,展示自身最灿烂奔放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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