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麟童:漫谈我见过的好角儿好戏

我学麒派,在似与不似之间,这是刘厚生老对我的鞭策,其实从学戏那天起,我就是学麒派,演麒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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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是个风云际会的好地方,各路的英雄都聚集在这儿。所以那时候戏多,看的多,听说得多,在某种程度上说,我的戏曲营养比较好。

那时候,上海有多少麒派老生啊,像陈鹤峰,这是大家啊,还有高百岁,李如春、杨宝童、徐鸿培等。我印象比较深的上海有几出大戏.

一就是周信芳大师和黄桂秋老先生演出全本的《临江骚》。他的《临江骚》与众不同,他上场跟其他演员的扮相完全两样,原来的是老斗衣、腰包,他不是,是完全定制的:白底蓝花小袄子,他不系腰包带子,是个月牙状的钱袋子,裙子也是一色的白底蓝花的,上面是吊搭,下面是海涛,草帽配蓑衣,因为《临江骚》第一场下大雨嘛,穿上非常好看;脸是搓脸,戴的髯口是黯的;他不拿船桨,拿橹、摇橹。所以他跟黄桂秋叫上来见面他有很多舞蹈,都很漂亮,我记忆很深。

还有一出就是《路遥知马力》,每个星期天的白天戏,他都要贴全本的《路遥知马力》。

在这个期间,我还看过盖叫天、叶盛章的《三岔口》,那确实过瘾,我就思考为什么他们两个能合作得这么珠联璧合,打得那么精彩,同样这出戏,别人演《三岔口》为什么没法比,我总想把这个为什么找出来。

我还很愿意和老艺人聊天,在他们无心说,我有心听,总能学到玩意儿,没有白聊天的。我记得有一位老艺人跟我聊天,那个时候他已经五六十岁了,他说最早在他小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先生演《徐策跑城》,他有一笑,后边在跑的时候,就在“紫禁城杀一个乱纷纷”,下来他突然停住了,一阵笑,抓袖,一个拧身,接着跑,这个老先生说这下非常精彩,我问有讲吗?他说有讲:整个薛家将的故事,忠臣良将,薛家几百口都杀完,气氛都是很压抑的,看戏的心情也非常压抑,就一直等到韩山来人,爷俩见面上殿保本,不骑马、不坐轿,这越说越有劲,越走越兴奋,这说明他情绪已经起来了,最后一直想到,到那个时候可以杀一个乱纷纷。此前一直没笑过,想到下来的这个结果,这个时候他放出声来笑。我认为老先生很有道理。后来我就想,我能不能用呢?因为这跟现在周信芳大师的电影《徐策跑城》的处理是不一样,老牌没有这一笑,但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用上了,大伙发现都说这一下好,说明用得合适的。

我还看过高百岁演的麒派戏。他的唱腔跟麒老牌不完全一样,他嗓子好,有时候唱都往高里走,最明显的《打严篙》这出戏。但是麒老牌也没有批评他,而且还鼓励高百岁老先生。我认为高百岁是对的,他学的是精神。后来看陈鹤峰的戏,他也是唱麒派的,嗓子比高百岁味儿还足。所以从这几位老先生看来,学麒派不要把嗓子憋哑了,不一定要死学,要发挥自己的长处。周大师是把他的前辈的好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他用非常特殊的手段,来弥补他嗓音的沙哑,这就了不起了,就非常高了。

后来我就北上,这么多年下来,确实知识长了不少。我记忆犹新的就是在天津,在天津我和刘汉臣老先生合作全本《风波亭》,一出戏我们俩一人一半,他从《朱仙镇》一直到《接旨批王横》,下来我从《扒皮拷》接,一直到《疯僧扫秦》,两台叫抬着唱。说起刘汉臣老先生,他有个特点,扮相漂亮功底好。他的拿手戏叫《麒麟山》,有白口、有做功,还有武打,我记得第一次到天津打炮的时候,那天是我们俩合演的《黑旋风李逢》,我的李逵他的王林,他跟我说,你得卯上,你要是砸在我这个老头子脸上,你好意思吗?我就不明白他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他说:“爷们你卯上,我也卯上,咱爷俩都卯上,场子热热乎乎的,观众一高兴,咱俩都对了。”他是用这种鼓励方式,促使你要认真演出。这是我跟刘汉臣老先生合作当中的趣事。

后来我和赵松樵合作到长春、锦州、沈阳演出,我们爷俩合作一直演到北京。赵老最好的戏那得说《斩颜良》,到今天为止我没有看到第二个人超过赵老的《斩颜良》。他又瘦又小,他没有勾大脸,也没有扎大靠,他是改良版的颜良。有一次在天蟾舞台,他跟唐韵笙唐老将合作唱这出《斩颜良》,他说别人的颜良都扎大靠,我个头又小人又瘦,又在上海天蟾跟唐老将合作,我的压力不小啊,我得来个别开生面的。结果有一天他跑到天蟾舞台,那儿有个会馆,门上贴了两个门神,也很矮很有相,他受启发了,就开始创造颜良这个角色,当然他这个颜良给我的感觉确实新鲜,个不高,但是三寸厚底,胖袄一直垫到耳朵这,大额子上面两个老虎头,翎子狐狸尾,大扎巾,他个矮没有戴老虎盔,所以扎巾特高,整个脸黑紫黑紫的,就是当中拿起粉笔来戳了一个大钩,从台底下看上去,这个脸好像还带着个脸似的,特有相。一见八个曹八将扎着大靠四面一站啊,就是给你虎落羊群的感觉。最后下场抹完脖子,单腿磕子,而且他九个鼻的大刀特别大,这个颜良给观众留下很深的印象。赵松樵的这出戏提醒了我,一个演员不仅仅是要学戏要演戏,还要创造戏,要创造角色。

——摘录自《漫谈我见过的好角儿好戏》(赵麟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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