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诗苑】唐明‖我们有理由活着(8首)
舟上曲
在秋天泛舟于水间载千层碧绿
万层玻璃，碎成一湖水光
尺泽的鱼皆尺尺长
寸寸漩漪似绢
霓裳扑水之滑之软托雾凝碧
一个个斗笠芙蕖荷叶状的
漂泊。荷声。乡愁。
闪电在雨中淋湿了雷霆
突然碎裂为玻璃针似的滂沱之水
岸边的茅舍。垂钓两畔山影
却从丝丝缕缕浸出烟的湖上
氤氲之息贴水濡染
舟若涸辙之鲋泊在柳荫里
而我在舟上看秋水
水下。古人在秋水中看我
千尺深渊，萍聚虹泛
如沥青淤滞，何年何月
在水中打晃。千座晶亮的房子
披霓固藻从水中升起
海市蜃楼般上升而我却在下坠
陷入七月的湖水
成为水族中的一员
辉煌的水淹没了水在水中闪烁
而荷花朵朵驰骋飞涌
我像一个鱼人在水中飞
美人鱼。请化成舟载我遨游
锃光瓦亮的水
请将扑月醉酒而逝的李白
那一坛水光潋滟之殿的酒斟满
今夜。我抱月而眠
今夜。我化鱼入眠
太太的客厅
一想到旗袍
就想起太太客厅
白昼。午后。夕阳下
一帮文人闲适而慵懒
犹如魏晋风度
夸口敷衍长谈
浮云般簇拥
在这里见识了
长袍先生
所谓的桂冠诗人
斯斯文文的白衣人
一帮镀了金的人
仿佛古代高士
一群麻将客
与西装革履先生
三位所谓高谈阔论的
哲学家
胡适之永远如长者
款款静听
逻辑哲学家金岳霖
诗人兼古文字学家
陈家梦
沈从文从林徽因身上
找到了母爱
一切被旗袍拢罩
林徽因听他侃侃而谈
将受伤的他
抱在怀中
让他头枕自已的胳臂
安睡
用梳子
为他梳理凌乱的头发
晕眩的萧乾
初涉文坛
便感受到圣母般
炽热的光芒
梁思成无非是
一个沙龙的孩子
在太太的客厅
形成嘲笑的酸雨
一些酸文醋字
他敢于承受
俨如讥讽而潦倒的他
付之一笑
新停浊酒的汗血马
——不必光顾这里！
冰心钱钟书
张爱玲杨绛
所鄙视的奢丽浮华
北总布胡同三号
太太的客厅
或难忘
徐志摩李健吾的说屑
也姑且不言
陈岱孙的妙机
卞之琳的诗章
钱端升的宏论
张奚若的隐喻
费正清的聆听
周培源凌叔华的讥诮
和思慕
叶公超常书鸿
所见识的她
或他们。
哎，一切应该为
笔下的人物，
舍去，或诘问
睿智激赞怂恿而迷恋
一个女人
拥着皮氅狐裘大衣
安坐于沙发之中
皮肤如此白皙的她
品茗。谈吐。
气质不凡
优雅并温婉
安逸和沉吟
偶尔啜一杯酒
樱桃欲滴的唇上
似乎在喟叹
欣赏你的讲述
用轻咳激励暗示
你继续说下去
这是个上世纪
充满魅力的房间
在朋友面前
他们更愿意的表达
堪比孩子
抒发自己的情感
所有男人
都甘于为一个女人
而坦白
艳羡的景况
至此难忘
让一代人无法忘却的
优雅与缅怀
在许多充满回忆的
散文和诗中呈现
我们的家园，有七只牛鞅三颗玉米
死亡延期挣扎，肺泡的毒药
诡怪之瞳，推开一道道门，迎面一道道门袭来
千窗百孔呐喊，如一张张纸牌
在废弃的房屋之外，乳化成虚幻之景
一堆堆形同行尸走肉的人们，在广场上
说着同样一件事情，滚滚泥石流，翻越城市的墙头
制造污秽，蔓延开去，凌辱清贫的雪豹
又回来，词语在舌头上静静焚烧
纷说着，黑暗俯冲的黄昏，一个哑巴
在预言中出现，对一个同样粉饰太平的画家
涂油漆，刷糨糊，抚摩大地羞辱的耻孔
在一个祖国自戕的日子，诡怪之瞳
看见一队队骑士绚丽涌现，晕倒在千万层淤血的红色里
普遍生疮化脓，切割词汇，等待下岗者对你说
延续的风暴，会挫伤一个道德家，埋没一个诗人
无数鱼儿游上岸，转眼就变成了娼妓
大道上走着建立共和国的儿孙，洗衣机的喂养妇
慢条斯理做着三陪小姐，用肉体饲养一些恶人
把鲜艳的玻璃花房，还原为桑拿园或上帝的寝宫
易碎的建筑，在地图上游弋，我不断用刀尖挑开自己的血肉
充实国色添香的景致，把脸煽得万紫千红——
淹没在灵魂的征讨中，一个美雏歌唱
诡怪之瞳，漆黑之嘴洞开，牙齿的栅栏
瑰丽吐艳，吞没骨头，咀嚼最后一具死骸
旋转的紫色洪流，埋没你。滚烫的铁水飞溅
在一个炼钢厂，两个死魂灵，一个暗物质
锻造为两件兵器一把斧头，把头颅里压满子弹
最后一个自由主义者，可以啸傲死去
从容赴义。我们的家园，有七只牛鞅三颗玉米
而荧荧瞳瞳之目，开口说话，吐沫袭来
铺天盖地，在一个电影院门前
冷雪冻伤了两只乌鸦，它们湿漉漉的身体
像寓言中吐火的坦克，用加农炮轰击
喷射的毒物，形成一座宫殿
白鲞方便面毒杀你，对中立者来说
一把长矛或投枪，比不上梵高炫示的紫色的星体
他的一间黄色的寝室，丢弃了一只割掉的耳朵
通红的画笔，饱沾浓彩的笔下
有一个妓女，在庭院木刻般地坐着
灵魂滴沥着旧年的血迹，向日葵盛开
而鲁迅不是鲁迅，投枪改成了道德的献媚
林语堂仍是林语堂，《论语》改成了随笔
余秋雨也许又是季羡林，王小波或者就是王朔
笔刀吏同样是绍兴师爷，编剧和导演成了流氓
潜规则下的奴隶，两个叫包包和阿紫的孪生姐妹
或许就是狭义的象征，用肉体换回正义
剥蚀砧板上的女吊，泪水湮没了裙下的旗帜
或者即为审判，刀锋插入双腿或者就是皈依和诡异
切成菱形的蕃茄丁--露易丝·格丽克
在矛盾始终变异的诺奖里
斤斤计较。是否可以！
就此及彼。而不破坏我们的
想象力。或诅咒。一个谴责
切成菱形的蕃茄丁
仍然酸楚。四溢的浆汁
沁人心脾。让酸水的
豆汁加上来自一个北方城市的目光。
也该暂停去光顾一首诗的写作
从眸子向后飞翔——
坐上蒸气机，为祖国争一口气
争取力争上游。化敌为友！
从一个属于自自派一个女性的
诗歌里。去判定……
让越过太平洋的琴声
套进我们羡慕死亡的脖颈
她坐在死亡的玄想中想念死亡
在一个圣诞节的午后
陷入赞美死亡的诗中
与讴颂黑暗的歌
赞助死的跳板上轻轻一晃
未亡诗章立即翻转
为新词汇加剧更大的惩处
一句忍及未忍的语病
在阳光中泛滥，却瞄准
敢于勃兴的一个个词。字符
里的挑衅，专致于研习
一首诗的悖念
会让疾痪因辍学安息
静心归之于瘿患
但却无斯文败类滥竽充数
可诗仍可在一首首持续中拼写
过于强调灰心意冷
反而被诺奖关注——
诗歌开始向后飞翔
一个小时内我们还心存芥蒂
现在却在品评她的诗作
找寻翻译她诗作的人
切成菱形的蕃茄丁在溃烂
而诗而在胃疡中，反刍叛乱
细诵，依然感觉口滞
却不得不称赞此类比彼类要好
罚单。在拯救者的眼里
仅措辞堪怜。及手所触及的
或可读及，仍未记起一些词
往往被阅读后，终被忘掉
千手千眼佛
它在期待身体远逝
它在等待身体返回
一尊分身术的塑像
将千手千眼分布给大千世界
它发愿分离千手
从千眼离开它的眼眶
用手摘下目中的眼
眸子握在手中
它已有布施目光的决心
将抉择摆在眼前
手上春秋散布四季的荣光
它头分出头来。四面佛的面容
使它从四面皆可看到周遭离难
进而肉身劈面分开
將化身覆盖更多的身形
一道道形影开始承受磨难
必发感动上苍的弘愿
锚定宣誓下的罪
让罪过赎回灵与肉的光
描写苦状。也必受苦万千苦海
滋养万物生而灭的原处
自然有火和冰既便有慈和祥
抑或有苦与难、非与悔……
让一手分千手令双臂滋生万智
泪瞳俱存慧根敛伤
必为恩泽离惭所诽谤——
惟愿悲悯惩恶扬善万物璀璨
伐处千眼千手观音坐莲百夕
从晨曦启幕之初
到午夜荷花盛开自始至终
遵从丛林法则的定律
罚归祈愿而不成就
所逝遨游定可守成
……这样。……只有，这样。
皈依三宝殿下梨雪绽放
千手千眼柱间，环绕的姿态
容许眼珠奔流。泪流满面——
大德圣洁心性自然醒悟的
必皈依我佛慈悲为怀的洞悉
和净彻。迷雾自隐
红尘坐歇。既便危机四伏
加持以恒的佛性必归于宽恕
巡手而望，逡眼采纳
各执法器的圆姿以握则随
霹雳雷霆夯筑在心
与殿下万千柔性决策与矛盾
弘毅腾达的眼睛
虽疼痛艰苦却不会闭合
直望秋水聚成冰柱
延迟来年春华啁啾引众鸟
在腋下与膝头筑巢
孚日引凤的卵轮回孵化
雏菊似的幼鸟也将飞升
下坠为水的檐廊下夏蝉鸣叫
丛林般的千手千眼再次
膨胀炸裂如电畸变更多的轮回
让千手千眼怒潮般的涌动
汹涌澎湃的迷津无休无止
也已纵横捭阖，如枝茂叶繁
召集万物之瞳，眼中的波澜
古建上的中国
从一处处叠山造水的园林中认识了中国
又在一幅幅画里绚丽呈现
一个个雕梁画栋拱檐月门瓶窗
飞翔。缠绕着无数亭台楼阁
飞翔。廊下台柱，一根根笔立
舌灿诗词曲赋将大观园怡红院
潇湘馆蘅芜苑石头记里的人
从一部衔接古建苔痕藻芙蕖的
庭院。连接倾城倾貌的堂轩
山房。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的
斋庑。环潭蜻蜓点水的荷叶
一池蛙鸣。两径蝉啼，
倩霓柳烟合渡的秋水
一舟泛波的桨声灯影在秦淮
苏州拙政园狮子林网师园个园
随弹词清亮吴侬软语的合弦
且抽出一袭旗袍莲膝藕肘的芳韵
两轮胸廓坟起氤氲的檀香扇里的
滴水。潋滟浪声，一筑一悬
濡染在砚墨颖带的金箔纸
况描眉黛的春山下
薄荷般的凉阴在一壶茗烟里
刺篆雕隶，字字楷林
草书腾达，行迹悠逸
颓然作画，笔底一纵
九条雨巷皆撑着油纸伞魂寄窈窕
用淑女将琴错落的纤指拨弹
唇上飞胭，指尖豆蒄
颊含桃色，额蒸梨媚
一圈圈东西厢房借篁依竹
海棠风染，丁香映帕
梧桐雨连着梧桐雨在月殿
丝丝洇红。一垄兰畦，三坛秋月
一缸斑鱼。吐珠吞玑，石榴屏下
一枝枝石榴花汁满含冰
粒粒玻璃，颗颗琥珀色浑圆
红袖添香的酒盏偎红依翠
琉璃瓦波澜壮阔的屋顶
在与徽式红顶建筑里漫坐
词义的丛林镶嵌诗律
一凝淡忘的朝露，晨曦随帘
燕子穿隙飞入，凿壁漏光
茁茁的桕树将一弯月白的壁色
移除禅居宝院聆听七点星辉
从曲径通幽的花径
到水榭。日光照耀藻井下
大地。街衢。在一进进充满古意
怀旧的庭院，驻足逡巡
自雨到雨，雨疏风骤而后消歇
一曲清口的昆曲唱出的是
江南水乡的向往和愁怅
离别之前铁轨之后
1
在一根根锃光瓦亮
回旋的铁轨前
沿车轮隆隆进站的节律
呼啸的火车一阵阵轰鸣声
与进站的情人道别
仿佛一把电锯
将两个黏合在一起的肉体
切割开
一个循环往复的故事
在蹈矩循彟的词语结构中
将逝的过往被有力贯彻
2
一种回形针的结构
以有别于传统协奏的基础上
无数旋转的轮子暂停
无疑将拒绝离去的目光
远去的身影
瑰丽的守望
仿佛轮回在飘过的车厢前飞翔
俨如，每一个送别者
呼啸的电锯，四个四重奏
尽量不阻止他们只切割某些段落
一两颗玻璃心和拉动琴弦的弓
3
一个祈使句也只让
越过层层丛林穿流不息的人群
站在三米之外的情人
重新折返，或弹回
经久别离，世界上一切站台
将故事重叠又悖念匆生
如一个个形影被剥离
没有或者肯定站台的皈依
使时间，丛林中的法则
在印满站台的图饰里远眺
4
勾起伏跌宕的思绪
像一面镜子劈开
造成伤害的既定让消失还原
拉回时序的铁律
回顾当初旧时光
魂断蓝桥的电影镜头
在回放中蓦然而止
眸子镶嵌飞逝的车轮
向反向驰进，又回到初始地
5
仍然是离别的场景
犹如一座城在手里摇曳
氤氲之息摇摇晃晃摇曳
汽笛回旋充血般弥漫
延伸的轨迹在错开
仿佛另一重放镜头
一只手握紧。泪奔泉涌
在思慕欲哭中
悬起勾针一样的目光
6
而冲动
欲扯烂一张地图的贪婪
将始发地和目的地
皆从地图上抹去
让鱼儿洄游，鸟雀归巢
情侣携伴回家，彼此拥抱
归之于天堂般的床榻
而非站台的迷茫。仍如笔言
“非为远方在远方的砌筑中
如壁垒割断视线，火车远离”
风筝般下坠，铁矛飞旋
在盾牌前洞穿，而久别重逢
会在时间的血泊中
抓紧一枚针刺破天穹
7
甚至可以用胸膛把爱
像一只刺猬揉成一颗颗樱桃
而诗人言，“这些勾兑的悬念
时常给予的幻觉和幻象……
不应该昙花一现的被悬掷
而应该成为邂逅相遇的互换”
8
在廊桥遗梦中患得患失
喋喋不休的词状
应给予一根钉子
镶击木板的否定权
它需要一把锤子去敲击
如植入钢轨的道钉
以阻止火车的进发
让之退出契约
倒开进诗人夺目而出的眼眶
9
然而与其长时间困守
不如拥抱情人一千年
仍归之泪奔挺进的漩流
把所有的道钉拔除
用明如皓轩的胳膊替代的铁轨
双手将之折弯
——不如胜利凯旋
回家过年
10
仿佛在诗人喟叹
若兰游丝似风
火车终于远离了
一个个逝去的背影俨如
倒流的车厢在挺进
却若思念抵达诗人面前……
11
玄奥夹杂于无法割断的要义
堪绝人寰但却付之所逝
如一列扑面而来的火车
撞向我们，成为一首诗的开端
12
时间的端倪在另一首诗里切换
犹如莎士比亚戏剧的主旨
在恍惚中选择了另一个场景
归于诗人笔下。仍未企及
于希冀，在另一个站台
当情人夺目出现——
绚丽盛开。它是如此思慕
套用回文诗的结构
在一场戏剧化的冲突中
所谓拟定
会把一次次情人出现的场景
放置在四季或不同的车站
13
锚定摹写社会真质的期盼
其本来面目
看似戏剧般别后重逢
实则写世林林总总
反侧隐喻犹如悖论
在一个词语场缔
造出的这种站台上的奇遇
戏剧舞台
反以诟病于社会人文的讥讽
筑建出人世间荒唐的真容
若人间百态，彼此征候
呈现胡桃夹子舞台上的
鬼魅影挑，与绚烂夺目！
14
似乎一面面玻璃镜映出
情人站台，离别的一幕……
所谓名利场上的奢华和尘世
却在戏台上被置换为将错就错
从浑沌到有序
一切为扮演视者所不见
而观者仿佛坠入冥想
归之于洞彻——
犹如离别……人却紧锣密鼓
纷纷登场，使不净之镜
开始刀光剑影拚杀……
人世无常俱怀为逸想壮飞
沦为喜欢一场。到了到了……
戏散人逝一场空虚寂寞苍凉
作者简介
唐明，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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