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老酒：母亲 / 开普饭

我的母亲，1924年出生在黄梅县分路镇香世庵村一个贫穷的家庭里。在那兵荒马乱、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的三十年代，母亲一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惨状，正是当时旧中国农民生存的样本。
   长江中下游一带，碰上连年的水灾，庄稼就颗粒无收，再加上官府的苛捐杂税，老百姓逃荒要饭，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生存出路。在那成群结队吃野菜、啃树皮、嚼草根的行阵中，我的母亲也必然是那群难民中的一个小乞丐了。
　碰上那年头，我的外公外婆就背负着他的老母并拖儿带女，到江西湖口彭泽一带流浪乞讨。我十来岁的母亲是她家的老大，讨来的饭菜总是让她的奶奶和弟妹们先吃，再吃他们留下的一点残羹剩饭，恨不得连碗一起吞进肚子里，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再也无须洗碗了。有时讨饭的人太多，好难讨到饭菜，母亲几次都饿晕的趴在乞讨的路上。亏得那里的百姓仁慈善良，送来了饭食救助了她，才让母亲的小命，在逃荒之旅得以继续的生存下去。
　有一回外婆不舒服，就由我的母亲带着她的妹妹去乞讨。母亲以为到高墙大院家乞讨，更容易得到更多的施舍，殊不知这样的大户人家都养着大狼狗。俗话说：“人敬有的，狗咬丑的。”当衣衫褴褛的母亲靠在门框旁乞求施舍时，突然从门内蹿出一条大狼狗来，呲牙咧嘴，竖起前爪，正准备向着母亲扑过来。母亲被这突如其来恐怖的一幕，吓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摔碎了讨饭碗的碎片，划破了母亲的小腿。她的妹妹也被吓得屁滚尿流而嚎啕大哭。幸好有恻隐之心的东家看门人急忙喝住了狼狗，跑出门外救起了被吓晕了的母亲和她的妹妹。有人替我母亲掐人中，揉胸口，折腾了好半天才让母亲喘过气来。待我母亲回过神来定下心后，东家佣人盛来了饭菜，让母亲和妹妹食之后，又端来了两碗饭菜，叫我母亲连碗一起端回到栖息地去，给她的奶奶和母亲吃。
   那惊悚的一幕，也就永远的印刻在我母亲那被碎碗片，划破小腿而留下的伤疤上。
   我外公家住在十年九涝的湖边，低洼的田地总是被渍水淹没而受灾歉收。经友人介绍，外公了解到我当族长的爷爷的家，是个较富裕之户，是值得让娇俏的母亲被托付的家庭。爷爷对我母亲做他的二儿媳甚是满意，何况我的父亲也是一个勤快朴实的好后生，他俩也算是般配的一对。于是，我的外公外婆就把十三岁的女儿，送到了我爷爷家里作童养媳。童年的母亲天真的以为，从此就可以脱离苦海而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是，封建社会传统习俗和束缚童养媳的精神枷锁，让童年时代母亲的身心，都受到了无情的打击和摧残。因为，吃饱了饭的童养媳，就得像牛马一样去拉犁碾磨。
我父亲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爷爷掌家，奶奶管内。大妈是用大红花轿娶来的媳妇，当然是有地位的了。大妈命好，三年里就为我爷爷家传宗接代添加了两支香火。小叔父是奶奶的断肠儿，更是我们家的小宝贝。大爹和爷爷专在外面跑生意，我父亲读了两年私塾后，不喜欢读书，然后就专门打理庄稼活。全家十二口人的浆洗收晒、喂猪养鸡、纺棉帮织、缝衣做鞋、煮饭洗碗、打扫卫生、菜园摘菜等繁重的家务事，大都压在我母亲这个童养媳稚嫩的肩膀上。
旧社会，我们全家十多人穿的衣服，大都全靠自家种出的棉花，用手摇纺车纺出棉纱织成的土大布作成的。因此，母亲纺棉长期是纺到深夜，由于母亲白天忙于繁杂的家务事的过度劳累，睡眠不足，连眼皮都撑不开来，但母亲必须要仍然的强打起精神，纺完每天婆母定下的纺纱任务，多次昏睡在纺车旁，以至于后来母亲的双眼染上了严重的眼疾。在她五十岁时，就作了白内障的切除手术，险些造成双目失明。
　童养媳，顾名思义，童年时代就应该是为人之母的小媳妇了。所以，十五岁还是花季少女的母亲，就奉公婆之命，与我的父亲拜堂成了婚。虽然我的父亲比母亲大了六岁，但他俩两情相悦，相濡以沫。从此，我的父亲和母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成为了一对名副其实的恩恩爱爱的夫妻了。
　一年之后，不到十六岁的母亲就生下了我的大姐，在二十五岁之前连续生下了五个女儿，其中夭折了两个。在那重男轻女愚昧落后时代的乡野，光生女孩的母亲，地位最是低下。我母亲每生下一个女儿，总是以泪洗面。可以说，我的母亲不是在人间烟火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而是在她悲惨的泪水中浸泡长大的。
    然而，人类在困苦的时刻，求天，天也助，有时也会否极泰来，老天终于开眼了。在我母亲二十六岁那年，终于生下了男孩的我，她喜极而泣，从此，便有了作母亲强大的底气，过上了一个正常母亲的生活了。
   唉！我母亲生来就是命苦。后来，到她三十八岁的时候，又连续生下了五个女儿，又夭折了两个。就这样，我的母亲以她的羸弱之躯，和我的父亲一道，凭他俩我们猜不透的智慧和毅力，终于把我和我的姐姐们，一共七个儿女养大成人了。
别看我的母亲是一个羸弱的女人，但她却是上帝派到人间来播撒三春晖的女神。她把苦难当作自己人生的最好老师。

每逢佳节倍思亲，苦难深重的母亲，如今您在天国还好吗？

作者：郷老酒，老家湖北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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