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鞋匠老汪
乡里的街头有一座水泥桥。桥下有一条南北纵贯的大水沟,全市都有名。以前为大家栽种水稻奉献了青春之后,现在为另一条人工水渠替代,现在只有雨季来到才活络起来。而这座水泥桥,原先连接沟两边的是四块厚厚的榆木板,但是时光荏苒,几年后木板开始不把滑了,雨天里水把榆树木板跑得比较光滑,经过这里的农家小学生需要探着脚,小心地挪过桥去。这事被乡里一位在南京工作的人士知道了,他慷慨解囊帮助乡里建起了坚固结实的水泥板桥。如今每天经过这里赶集的,运输的,上学的,来往不绝。
姐姐家就在桥头建起一个小商店。商店东侧向阳处还有一个修补鞋子的摊子。村民来买盐打醋,会停在这里一会儿,坐的坐,站的站,大家说些村里村外的旧闻新事。
夏季,雨天农闲,桥头这里必然会聚起更多的男女老少,大家倚靠着商店的柜台,有的坐在长木凳上翘着二郎腿,会吸烟的还吞云吐雾,大家不断变换话题,婚丧嫁娶,家长里短,村里乡外,天南海北,总会聊得意兴盎然。
秋天因为寒风夹起了尾巴,一个没有阳光的上午,我缩着脖子,骑着电动车回了一趟乡下老家看望父母,顺便去找姐姐办事。还没到她的百货店,在门外就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商店里面传出来:
“你们大家帮我评评理,我孩子就这么算了么?”激动而有点哭腔。
走近商店窗口一看,店内外已经挤满了十来个人,看样子发生了什么不一般的事。大家正七嘴八舌:
“孩子太可怜了。”
“现在小孩子不得了,下手真狠呐。”
“乖乖不得了,以后会不会影响结婚?”
“拖不得,赶快去治,孩子还小,耽误不得。”
“这家人也太不讲理了,哪有打了人不负责任的!应该到治好为止。”
“学校也应该付责任,学生在学校安全就应该由学校负责。”
穿过商店柜台上放口香糖的透明大瓶子,我看见里面有很多比较熟识的面孔。原来,大家的脸都朝着一个中年男子说着话。那男子的脸色有点蜡黄,洗得泛白的深蓝色外套里裹着厚厚的棉袄,腰间还围着黒帆布做成的围裙,围裙上灰渍泛着亮光,这不是在这里修鞋子的那个师傅吗?
这时,我发现姐姐也在一个劲的问:
“你家龙龙好好的就在我们街上上学,干嘛要转到那个倒霉中学读书?不是让儿子受罪吗?”
叫老汪的修鞋师傅苦着脸:
“那边不是离龙龙奶奶家近嘛。我那个补鞋摊子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补鞋子的人少了。要不,怎么会到大姐这边摆摊子呢?”
“龙龙现在瞧得怎样了?”一个戴精致凉帽的老人紧跟着问。
“我儿子下身一个已经好多了,另外一个肿得还大,一碰就疼。医生说只能暂时止疼,叫儿子在家静养,以后可能还会复发。龙龙转学费交了五六千块钱,这下住院看病又花了大几千块钱,我这几年苦的钱全用光了。唉,以后治疗费可怎么办?”老汪揉起红红的眼睛来,手面还有冻疮。
姐姐一眼瞥见我,忙说:“老汪来这里修鞋子时间不长,可是对我们很客气,鞋子修得针线细,像新的一样,有时还不收钱,现在遇到困难,你在城里工作,知不知道这类事情会怎么处理?咱们帮帮他吧。”见我一头雾水,姐姐便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来龙去脉。
原来,老汪师傅跟姐姐同村。以前因为在建筑工地出事故砸伤了腿,老婆又是个哑巴,老实的夫妻俩只有龙龙这孩子。为了儿子学习好,他就花钱给儿子转学,就读姥姥家所在的镇中学。班里一个同学看龙龙寡言少语,凶巴巴地要龙龙买零食给他吃,或者直接给钱也可以消灾免难。龙龙不愿意,推搡起来,龙龙被踹了下身,两边马上肿得老大,当时孩子立刻疼得额头冒汗,脸色变紫,狂喊不停。要想治好,医院说要到大城市医院治疗,但需要一大笔费用,肇事的孩子家长见事不妙,教孩子转口说是龙龙自己撞到桌凳上,只丢下两三千元,再也不肯拔毛了。校方说两学生是在放学后发生的事故,也不愿承担责任。
老汪也站起来,身体左侧矮了不少,看着我,一脸愁容:“先子(即老师),我们家就一个男孩,以后还指望他养老呢,这下子坑了。我这个小生意,供一家人吃喝就差不多了,哪里有钱给儿子治啊,外面已经借了债,现在我实在没法子了。”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
“不着急,师傅,会有办法的。”我赶紧安慰道。想了想,跟姐姐说:“老汪对大家都不错,可不可以捐些钱给他,帮他渡过难关?”
听了我的提议,姐姐双手一拍:“我也这样想。”她脸转向其他人:“人多力量大,你们说我孩子舅舅的主意怎么样?”小小的商店里纷纷传来快人快语:“没问题。谁能没有个大灾小难的?大家伙凑凑,帮帮老汪!”姐姐带头把抽屉里的一沓钱抓出来,说道:“老汪师傅,不要哭,我也不用跟当家人商量,先斩后奏,这些钱给你为儿子治病,以后不用还了。”双手捧着姐姐给他的钱,老汪真的眼泪汪汪了,脸上皱纹里绽出笑意和激动,眉头也舒展开来,不住口的感谢。他弯着腰,接过了大伙的左一百,右五十。最后,那个花白头发的老伯也从凉帽里拿出一百元:“这是孙子给我抽烟的钱,一点心意。”
我又嘱咐道:“老汪,你可以到乡政府、民政部门和教育局等部门反映一下情况,争取低保之类的,再跟学校商量商量,看看可不可以发动全校捐款。”
老汪惊喜得睁大眼睛,似乎头脑活络起来:“哎呀,谢谢先子,多亏你,我们家龙龙好了,要好好感谢你们这些大恩人。我这就去试试看看。”寒风瑟瑟,老汪脸上却荡漾着春天一样的笑意。
回了家,我还惦记老汪的事,很想知道事情的进展。又一个星期,我经过姐姐家的小商店,老汪正低着头给别人扎鞋帮,咦,以前乌黑的头发几乎没有几根是黑的了。见我蹲下来,疑惑的望着他,老汪停住活,笑着说:“先子,实在感谢你。我试过了,政府和民政说没问题,提高咱家的补助,还记录下来了,以后会通知。”
“可是,校长不同意发动全校捐款,说学校正在搞创建,不好跟师生提,说只能做那个学生家长工作。没得办法了。”
听到这里,我陷入沉思。面前仿佛出现,一个少年,手捂住下身,苍白的额头渗着汗珠,忍着痛。我再也无法回答老汪,望着那饱经风霜的一脸愁容,他新添的白发格外刺眼……
孙鹏昌,男,生于1971年,淮阴区开明中学语文老师。喜欢诗歌和小说,业余热衷创作,文风朴实,意境淡远。在《淮安日报》、《淮海晚报》、《诗在线》、《短小说》等媒体发表作品数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