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泓丨一片觉悟
我手中摆着一片菩提树叶制作成的书签。它卵圆形,手掌般大,叶子前端细长,呈针状。菩提为梵文bodhi的译音,指觉悟的境界。据传,释迦牟尼是坐在一棵大树下顿悟佛理的,这树便被称之为菩提树,如果意译,该译为顿悟树、觉悟树等。
人入中年,浮艳心思已渐消遁,记忆的色调分野各半,或冷或暖。一般情况下冷色要比暖色多。
童年时我们家距大开元寺数百米,记得那时古寺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改成大商场。这是荒诞年代发生的荒诞事。佛说,一切事物都有成、住、坏、空,大开元寺的兴衰自然也毋庸大惊小怪。
古寺古香,双塔高耸,暮鼓晨钟,新月初圆。塔影下,树荫间,大开元寺便是我们的后花园。儿时,有事没事便往寺里钻,说的是为了走捷径,小孩总是在塔下石围栅间缝隙中穿行,石缝隙中虽小,常年挤进挤出且使孩子们掌握了一套头过身就过的硬道理。
在金碧辉煌、气魄非凡的大雄宝殿后院,甘露戒坛前庭,树立着一对像似蜡烛的菩提树,在相对的距离间相互守望,绿叶葱茏。在秋风扫过的时分,落叶在身边翩翩飘下,无声无息,跌落地下,始终遵循着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律——叶落归根。看,叶儿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簇拥着生它养它的母体,不离不弃。这时,大和尚小沙弥会以谦卑的姿态蹲下,把修成正果的叶子耐心捡拾到篮子里收集起来,经过细心处理后上色制作成一叶叶书签,这是僧侣们惜生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是言传身教的好功课。譬如菩提叶子,呆在树上已经冲淡,“失血”的叶片卷曲地离枝状态,一点点地在秋风里变黄变瘦,这种黄,是绚烂的黄;这种瘦,是夺人心魄的瘦;细弱无力的筋脉清晰可见,叶片上的伤痕曾经栉风沐雨,日日,年年,恬淡,笃定。
书签或红或绿,上书“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话头,《六祖坛经》说:“凡愚不了自心,不知身中净土,愿东愿西,悟人在处一般。”很禅宗,如似量体裁衣。禅宗这个东西,令修道者旁生一言而悟、一事而悟、甚至一骂而悟、一棒而悟的典故,看起来很美,一刹那解千千结,令人向往之至。
辞书载:“菩提树,常绿乔木,叶子卵圆形,前端细长,花托略作球形。从树中取出的乳状汁液可制硬树胶。”直至今日,我也没有见到菩提树的花果、果实,偶然会在梦中出现过。禅说,生命如花,花期有长短,花落终有时。当你把孤独当作种子,种下去,风吹拂着,嫩芽迅速成长,长成结满快乐的果子。
小事皆是大事。觉悟了这一点,如同佛说;“若知过去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未来果,今生作者是。”一年四季中,深秋最是怀人的季节——人对于草木枯荣向来敏感。人生的初秋,实际上像似卸去重负落叶归根主动回归大地的菩提叶,都是一次偶然,死,是人人都不必考虑的事情,要紧的是怎样活着,如同菩提叶的重生,在秋风中捕捉星星点点的可能,这便是菩提叶给予人生的一种十分细微求生的功夫。不必玄说玄远,何必云遮雾罩,人生往往演绎着沉浮荣枯的命运,在颠簸坎坷的人生途中,“不如意者常八九,可与人说无二三。”真实的生命状态总是与人的意愿相抵悟,这个时候很容易生出一种放弃自己的心情,沮丧地蹉跎有限的时间和岁月。如同菩提叶的境界,一年四季,不问荣枯,有他无他,心如止水,不计得失,宠辱不惊,处变不惊,没有什么能奈何。如同菩提叶的念想,以一种平常心态直面现实,获得一份神明般的安宁,不至于陷入失落与迷茫之中,对人生有着澄澈思考的智者的指向,但更多的人恐怕在这时都渴念有一种精神的支撑,就算是什么都失去了,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抛弃在幽暗的一角,被群不屑,无人理睬,但属于自己的生命还在,不变的人格和良知还在,守住了本真的就是守住了一个人一生的所有。
以物冶性,人淡若叶。力所能及,不遗余力;力有不逮,尽力而为。远方有一种声音在亲切呼唤。一个人经不起在光阴里等待,而树却能百年前的人声寂然,百年后的树依旧葱茏。
当站远了看一眼菩提树,悟到了这一点,沉积在心底的人格和良知会不自觉地转化为某种生命行为,哪怕渺小的微不足道,却能够坦然地看着人生遭际而卓然独立,这时的心绪肯定由浮躁迫灼趋向平静平和,灵魂归于冲和淡定,身心得到可靠的安放,人生便也有了一个澄明的归宿。
菩提可以作为一枚上苍赏赐的书签,这一人世间灿然的树叶,那是栖落在生命树头会飞翔的翅膀,一片觉悟,夹之书间,振翅欲飞。
作 者 简 介
洪泓,字闻之。男,公务员。偶得弘一上人(二一老人):“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之言后,遂自号日二一堂,又号龙宝斋,别署半学斋,温陵人。生于花棚下,长在曾井边,行走于古城内外。定位品茶人,文字客,云游者。信奉名不必显,钱不在多,自古人生最忌满,半贫半富半自在!勉强的不要争,该为的尽管作,平常心本分事,甘愿做欢喜受。不负花月,不废笔墨,不离山水,不绝音韵。冷眼观世,潜心笔耕,忙碌于现实,自驰于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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