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坟场/杜辉
每日收工回家,必经过一个坟场。坟场东倚千亩竹林,西傍呜咽逝水。竹林深邃忧郁,逝水黯然西去。坟场里土丘垒垒,石碑林立。有的坟茔则连块石碑也没有,看上去只是一个稍微凸起的土堆,似乎多年无人认领祭扫。在坟场上风上水的最北端,则是一座豪华气派的三世同堂冢,亭台楼阁,显摆张扬。整个坟场,终年阴风阵阵,荒草萋萋,柏树遮天蔽日,即使光天化日之下,也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不相信鬼神,每人早出晚归,经过坟场,多少年却连一粒鬼火都没有见过。
隆冬霜夜晚归,又经过坟场。突然,只觉得一股阴风从脑后袭来。接着,銮铃车马之声震耳欲聋。不觉回头一望,只见一架由八匹高头大马的车架飞驰而来。一时,火光冲天,映照着这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马车高大,通身鎏金,双辕丈余宽,轮毂八尺来高,四周有流苏绶带飘扬,煞是庄严醒目。马夫宽额狮鼻,袒胸露乳,一身武士打扮,神情凶恶骄横。一对招风耳下垂着两个金灿灿的大耳环,铮铮有声。手持一杆冲天鞭,“啪”的一声回响,八马奋蹄疾驰而过。马车上端坐一人,尚未看清,马车已远去,似乎那人体格傲岸轩昂,目中无物,更无视我这个单薄孱微的路人。车后一杆大旗迎风猎猎,上边用王氏字体写着“鬼王”二字。马车过后,紧跟着是一阵旋风,一下子把我裹进沟渠,溅了一身的水。我一个愣怔,顿时明白:我碰上鬼了!稍息,我尚未从沟里爬出,远远看见又有两架马车呼啸而至。这两辆马车则小得多,却仍有两匹马驾辕,各树幡旗,一绿一蓝,上书写着“牛头”、“马面”,赫然入目。坐车却是两个慈眉善目的翩翩鬼君子。两架马车之后,紧随着的是一群跑的气喘吁吁的小鬼。小鬼黑压压一片,足有上千头。他们或嬉、或笑、或怒、或骂、或悲、或忧、或张狂、或深思、或嗔痴、或悔悟,神情各异鬼气嘈杂,有的衣冠楚楚,有的蓬头垢面,却是清一色薄薄的一张人皮模样,无魂无魄,一看就知道是鬼。鬼衣像旧时的狱卒一样,玄色的圆片子上各自绣着白色的“张、王、李、赵、周、吴、郑、王”字样,像是众小鬼的姓氏。那两鬼见我在沟里挣扎,便勒住马车停下,其中一个双臂骤长,轻而易举便提起了我。另一个我却轻飘飘的升到半空,莫名又恐惧的四下张望。我想,他提起我的一定只是我的躯壳皮囊,而我的魂魄却在半空中荡漾,为什么他们看不见我的魂魄呢?
“下站何人?”牛头鬼的学问竟然很高,一开口满腔的“之乎者也”,我所幸高小毕业,尚能浅懂。
“过……过路的。”我在鬼手之中,尿都吓出来了。
“你已闯入吾王之地,纳命来也!”那鬼鄙夷的瞟我一眼,顺手把我的躯壳皮囊撂在车下。
“何不令其臣服大王?”马面鬼提议。
“唯其寒酸,不撑门面。也罢,大王正缺一马镫,容其归附。”二鬼商议片刻,牛头鬼从怀里掏出一物,对龟缩战栗的我的躯壳皮囊大喝一声:“速食之,皈依吾王,尚有一美差。”
“这是啥东西?又有什么美差?”我的躯壳皮囊见有一线生机,哆嗦着回问。
“此物乃圣涎,美差乃马镫。”牛头鬼说。
“圣涎是啥东西?”我又问。
“王之口水,食之百毒不侵,威力无穷,逆之者皆可杀。万人慕想。”马面鬼说。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偏偏有洁癖嗜好,鞍马坠镫倒无所谓,却要吃别人的口水,即使杀了我,我也做不到。一想起要吃别人的口水,我已经忘记了害怕,恶心之极,胃里早已翻江倒海,呕吐的一塌糊涂。
“杀了我吧,洁癖比生命重要。”我向众鬼大喝一声。
牛头马面被我的声势震得一哆嗦,随即“呼呀呀”狂叫一声,露出本来面目。只见牛头鬼面目可憎,乱发黑首,刀尖耳,剜心角,一双铜铃般的怒目充血,鼻空里被上了一把鎏金锁,鲜血淋淋。马面可恶,尖头削尾,臭气熏天铁蹄沉重,乱尾风骚绵里藏针,马嘴里却穿一根铁嚼镣,万力莫挣。
“此非我类,杀!剖腹挖心,剜眼割鼻!”牛头马面一声令下,早有一帮子张王李赵的溜须鬼张扬鬼,一哄而上,将我的躯壳皮囊揇到在地,操刀持斧,便开始动手。众小鬼果真毫不留情,剖腹的剖腹,挖心的挖心,瞬间一颗血淋淋滚烫的心便在众鬼之间被扔来扔去,似乎又因我的心刚阳而火热,令众鬼躲避不及。我的心被众鬼争相践踏,踢来踢去,更有一鬼,一下子就咬住了我硕大的阳物不放。
一会儿,我那一具完整的躯壳皮囊就被糟蹋的七零八落千疮百孔,我半空中飘忽飘忽的魂魄,不能言语,又无缚鸡之力,无措。
众鬼尚未尽兴,突然,只听见鬼的哀鸣惨叫声大起,各个扑地,作痛苦状。牛头马面架马早已逃遁的无影无踪,众小鬼如尘烟般,慢慢消失的一干二静了。
鬼竟然怕雪!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让众鬼无处藏身。我的魂魄在雪花之中悠游而落,回到了我的躯壳皮囊里,我的七零八落千疮百孔的躯壳皮囊在雪地里慢慢的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我在地上爬了起来,才感到心胸彻骨的疼痛,蹒蹒跚删的回家了。回到家,我也成了蓬头垢面的鬼一样,妇不叠被,嫂不造炊。哎,算了,我像大病一样,蒙头大睡。
雪下了三天三夜,我睡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我踏雪而行,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雪中,我突然自悟:雪是三界涤污的精灵,她清洗了人间浊气,消灭了魑魅魍魉。而我只是一朵落单的雪花,孤独的游走在人世间。茫茫雪原是我的家。
纵如此,有了此劫难,我再也不敢从坟场经过了。
作 者 简 介
杜辉,男,笔名“断桥残雪”,高中毕业后在家乡后山放了三年的牛,做了20年的吹鼓手,梦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无业游民,纯老龄愤青,无投机钻营的本事,偶写点日记,困走于江湖,寻师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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