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冬天
再忆冬天
今天去体检,抽血的小姑娘看了一眼体检表,笑眯眯地说:“你看起来挺小的,不像你表上填的岁数啊!”难得有人这么鼓励我,让我在这个冷飕飕的大雪节气感到心里热乎乎的。是的,很多年前的冬天,很冷,又很热,那样的冬天不会再有了。
(一) 煤油灯和棉花桃
儿时的冬天,停电是常事,有电是稀罕事。照明的是一盏黝黑的玻璃煤油灯。我喜欢电灯的敞亮,可是我也喜欢煤油灯那跳跃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屋里就有了摇摇曳曳的影子。
吃过晚饭,母亲就会往屋里倒一袋子棉花桃,全家围坐在一起,剥出棉桃里的棉花。这种棉桃是深秋临整地前都没来得及盛开的,棉花棵子被拔起,母亲就把当时还嫩的棉桃摘下来,晒干,到冬天的夜里,就是大家的活计了。
晒干的棉桃,有些如铁般坚硬,费了好大劲儿也捏不开;有的桃嘴儿尖似针,一不留神,就扎手。母亲的手常常会裂一道道口子,剥棉桃前,她总是在手上缠上白胶布,即使受伤的手,母亲干活的速度也是我们的倍数。
剥出的棉花,瘪瘪的,僵僵的,一点都不像秋天开在棉花棵子上的棉花——那么蓬松,那么洁白,溢出的,是满满的阳光的味道。可是,就是这般品相不好的棉花,也有人来街里收购,只是价格要便宜的多。不过,这两三毛钱一斤的僵棉花,也改善了我们的生活——两块钱,那时能买不少东西。
这是一项很枯燥很无味的工作,可是,偷偷瞄一眼双手不停的父亲母亲,我只有继续干活……
窗外,风带着寒意掠过窗棂;屋内,煤油灯静静跳跃着;那碎了一地的棉花壳儿,是我们冬夜的成果。
(二)烤红薯和炒糖豆
大概多数的父母都是熟知孩子内心的一些隐秘的想法的——虽然孩子什么都没有说。我想那时候母亲或许猜到了我们并不想干这件枯燥无味的活,所以,总会在冬天的夜里给我们增添诱人的香味儿。
最好吃的是烤红薯。家里种了一种红薯,个头儿细长,皮儿深红,薄薄的,瓤儿是半透明的微黄色,甜而软糯。很多年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这种红薯。它的味道,也成了永恒的记忆。
父亲和母亲都是烤红薯的高手。扫净炉火的铁口,把洗净的红薯(不要太大)围着炉火摆一圈,再罩上一个缺口儿的搪瓷脸盆,火苗从缺口处窜出来,热气被笼圈住,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烤红薯的香味。翻两遍,香喷喷的红薯就烤透了。我们姐弟三个,早围在了炉火边,“我吃这块儿”“我要那个裂口的”,挑着自己中意的美味。
屋外,风不知吹着什么叮当作响;屋内,煤油灯欢快地跳跃;棉桃壳子被冷落一边,唇齿间,香味儿萦绕……
偶尔也会炒糖豆。母亲抓两把黄豆,搁小铁锅里炒,豆子劈啪作响,我们三个这时是不会围到母亲身边的——生怕豆子飞出来,热辣辣地蹦到脸上,站得远远地,一会儿豆子的香味出来了,母亲给炒的焦脆的黄豆裹好糖汁,晾凉,温暖地煤油灯下,是一阵欢快的嘎嘣响。
但我还是喜欢烤红薯,因为红薯永远不会硌牙。
当时的自己,只记得甜美的味道。今天想来,父亲母亲给我们的又哪里只是美味的零食?他们让我深深懂得——努力把眼前的生活过好,即使简陋的生活,依然会有丰富的味道,会有专属于我们的爱和快乐。
(二) 故事与传说
讲故事是冬夜剥棉花桃的标配。可是,有多少好故事讲呢?父亲和母亲是不擅长讲故事的。来串门的大娘一边帮忙剥棉桃,一边讲小白龙的故事:
从前,天下大旱,人们没有粮食吃。天上的小白龙下凡来救人。来到村庄,他给了人们几麻袋种子,有玉米,麦子,大豆,高粱……人们种到地里,粮食丰收了,所有的粮食,都是从上到下长满了穗子,一颗玉米,结很多玉米棒子,麦子豆子啥都是结很多……于是,村里人开始浪费了,拿好粮食喂猪喂狗,把烙的饼给孩子当尿布……小白龙在天上知道了,很生气,就下凡来,要把粮食都收回去,他来到地里,开始捋粮食穗子。小白龙本来要把穗子都捋光的,一只狗在后面跟着说,给我剩点吧,给我剩点吧,我又没犯错。小白龙就把每棵庄稼上剩了一个穗子,留给了狗。所以啊,这人吃的都是狗的粮食呢,要不你看人对狗比对别的动物好。小白龙嫌豆子扎手,没捋豆荚子,所以豆子结的就多。
这是不识字的大娘会讲的唯一的故事。这故事,给我单调的剥棉桃的冬夜,增加了无限乐趣。我生病发烧,央大娘给捏脑袋讲故事,大娘还是讲这个。于是,小白龙就成了我能背下来的故事。
这个简单的故事里,是有着深刻的道理的——民以食为天,粮食是中国农民的生命;得来的幸福,要懂得珍惜,俭朴是一种美德。很多的民间故事和传说,都把深刻的教益融合在其中了。
只是当时我并不懂,我只知道在窗外的风声和跳跃的灯光里感慨小白龙的神力。
……
冬天依然有风吹过,很少有停电的日子了;那盏陪伴了童年的煤油灯,早已不知丢在了哪个角落;一个时代过去了,至亲至爱的人走远了……
再忆冬天,却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