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丨银杏黄叶,是佛祖示现的莲花



钟声悠悠,飘逸在飞山之上。

天女闻法,散落下一片片的梵家的花瓣。

这哪里是梵家的花瓣,分明是方广寺前银杏树的落叶,金黄色的,随风飘然而至。悠悠的钟声中,分明还能听到银杏叶飘落时无奈的叹息声。是啊,没有人不留恋春夏两季岁月的蓬勃与蒸腾,没有人不留恋初秋的郁郁葱葱,当秋风真的刮起来时,当树叶一点点地变黄时,任是千年的银杏,也阻挡不了秋风的肃杀,再强壮的生命也会被时光消磨,如这满树枯黄的落叶一样飘向大地。

吒咤风云的英雄又如何?

创建了千秋霸业的帝王又如何?

不同样在时光的消磨下一天天衰老吗?没有人能抗拒得了。

从溆浦县一路行来,过怀化市,经洪江、会同二地,一路上访问朋友,遇佛寺而拜,过兰若焚香,到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时已经是农历的九月中旬了。尽管是已经到了深秋,我却没有感到秋意的凉爽,依然是酷暑难耐,直直白白地热。从靖州火车站来走出来后,顾不得做过多的寒暄,就一头扎进了杨先生开来的那辆红色的别克君威GS轿车中。

杨先生是我们河南省信阳市人,其父亲一代从河南省来到了湖南省,服务于当地的经济建设,最后定居于靖州。二十年前,我刚刚从老家来到河南省的省会城市郑州打工,在《河南经济内参》做采编处长,在信阳采访的时候,因缘巧合与回到老家探亲的杨先生见了面,两个人谈得非常投机,当时相约有机会一定到他居住的靖州旅游;二十年过去,当杨先生听到我已经到了溆浦县的消息后,非常高兴,说是靖州县城个非常美丽的城市,既然到了溆浦县,不如顺道到他的第二故乡——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一来久未见面的弟兄可以畅意地叙谈一次人生,二来……

“我们这儿有座飞山非常有名,山上庵寺林立,古迹甚多,你这个佛教徒如若不来,岂不是将会遗憾终生?”杨先生非常热情地向我发出了邀请。

就这样,到了靖州的第二天,杨先生就开车拉着我来到了飞山风景区游玩。一路上,杨先生如数家珍一样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着飞山。他说,飞山因为四周都是相对平坦的地带,造就了飞山气势宏伟、山峰突兀,看上去绝壁陡峭,巉岩壁立,如飞来之石,屹立于旷野之中。由于其奇特的地貌特征,造成了气候空间垂直变化,即使是酷暑夏季,飞山之上也同样凉爽宜人。

杨先生说得不差,刚刚走进通往飞山的山道,一股凉意就扑面而来。密林掩映着的山道不仅是凉爽而且是潮湿的,青石的台阶上积蕴着一汪汪的露水。在露水的润泽之下青石板有了生命,如似突然之间,青石板变成了珍贵的琥珀,林间洒落下的一丝丝光线照在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一条条千年形成的纹路,其中还有一道道的白如玉一样镶嵌其中。露水是那样的清澈,晶莹剔透,却又是那样的无辜,来来往往的游人根本没有怜香惜玉之情,毫不留情地踩踏上去,踩散了露水,也踩碎了一地珍珠。

无论是山腊梅还是香果树,或是珍贵的楠木、杜仲,都到了叶黄枯落的时候。红红的果实尚在枝头挂着,那枯黄的叶儿却毫不留情地跌落下来,洒落到山道的青石板下,积成了一堆,和那荆棘的绿,杂草的青揉搓在一起,构成了七彩的原野。有蛇从落叶上爬过,悠然悠然,旁若无人,根本不把我这个远方来的客人看在眼中,待快钻进草丛中枯叶下时,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蓝莹莹的眼睛,深邃,如青石板上的露珠,映射着一汪汪的柔情。树上的鸟儿开始不耐烦起来,开始冲着我们吱吱喳喳,一只麻雀飞过去,又一只麻雀飞过来,还有一只落在有蛇爬过的草地,不停地叫,似乎在招呼着同类,又似乎惊叹着这里的危险和刺激。

在走进这条路之前,杨先生曾经告诉我说,从脚下走上飞山山顶大约有两千多级的台阶,不如走环山的公路乘车而行,可以省去劳累之苦。佛家说,此刻便是净土,修行要在当时。二千多级台阶有人生漫漫的红尘路远吗?既然远道而来走到了飞山山脚下,我岂能放弃这条朝圣的道?

在这条山道上,我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边走边倾听着飞山的历史,倾听着这条道路上曾经响起过的脚步声。

那是一段没有人能说得清年代的历史,更是一段飞山出神入化的神奇章节,也就是因为这段神奇的历史,才有了飞山大大小小林立的庙宇和神坛,才有了飞山经年以来浓郁的宗教氛围,才有了让每一个来飞山的客人为之倾倒的神秘、还有为之赞不绝口的经典风景。

那一年,非常遥远。

准提道人第一次从西方净土来到东土云游,在昆仑山麓看到那里的人们被昆仑山群峰阻挡,没有道路,行动非常不便,顿时慈悲心发,举起手中的锡杖照着昆仑山群峰扫去,一下子就在昆仑山群峰中扫开了一条道路,为昆仑山的百姓打开了出山之门。但是,被准提道人扫去的那部分山峰顺着锡杖之力忽忽悠悠地向南飞,一直飞到了如今的靖州,准备落下来时再次让准提道人作了难。因为,如果把群峰落在靖州,必然会挡了靖州老百姓的道,所以,准提道人只好再次挥动手中的锡杖向飞动中的群峰扫去,不让群峰落下。群山峰继续向南飞,一直飞到了广西壮族自治区才从天上落下来,这就是广西壮族自治区十万大山的来历。也就是准提道人在靖州再次挥动锡杖驱赶群峰的时候,一座如钟似鼎、自恃佼小的山峰,不愿继续南移,趁着天黑准提道人看不清楚,就偷偷地降落在了距靖州县城西北5公里处的一个塘湖边上。

早上,群峰已经飞走,准提道人也跟着去了广西壮族自治区。可以,靖州当地的人们醒来一看可不得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山,其山峰直插云端,气势雄壮,飞来之山既然无名,人们索性就称之为“飞山”。

准提道人呢,到了广西壮族自治区放下群峰后仔细清点,发现少了一座山峰,掐指一算知道留在了湘西南的靖州,就回到了靖州的飞山开刹佛家道场,弘扬佛法,续佛慧命,使之成为了湘西南重要的佛教道场。

真的不是传说,这是一段证据确凿的历史。

眼前的这座方广寺就是证明,若不是佛家法力无边,这座鬼斧神工一般造就的方广寺从何而来?还有方广寺前的银杏树,朽木不老侧枝重生,尽管是斑驳陆离的树身已经苍老不堪,却有无数的新枝生出,如这座佛家的兰若延续佛家的慧命,传承着佛家的法脉不绝。

佛祖说万物皆有佛性,这银杏不仅是方广寺的护法,见证着准提道人开刹方广寺之举,还因为身居于千年的道场造就了千年的修行。经历了千年的佛音萦绕,佛法熏染,也应该成佛了吧?

相对于中原地带的佛教丛林道场格局,靖州的这座方广寺山门显得非常的奇特,没有挑檐挑角的唐式古韵,远看则像是一堵墙上做了花边的装饰,一层层的,如单边的楼阁,中间是黑底儿蓝字的匾额,中间写着“方广寺”三个繁体字。两侧的寺墙染了红色,分别写着白底儿黑字的佛家语,“众善奉行,诸恶莫做”;山门的门框儿用青石砌成了拱形,显得非常坚固。也就是在那青石的门框儿上面写道一副气势恢弘的对联,“北极无双苑,南湘第一峰”,大概说的是就方广寺的佛法渊流长及宝刹端庄无可比拟,而“南湘第一峰”则是说这脚下的飞山奇景出人意料,仙家的奇葩。走进用青石砌就的山门,里面并没有中原地带山门中的哼哈二将,摆设简单如农家的院舍,显得非常狭隘,走过山门的时候想停下脚步观察,却怕挡了后来者的道,只好快速地穿过。院落内并不是七殿伽蓝的格局,两侧的厢房内供着各式各样的菩萨和和神仙,还有不少的石碑树在那儿,讲述着方广寺的辉煌历史和靖州人的善行,有一块明代参将邓子龙写的《登飞山》诗刻石碑,大意是他多么的厉害,全然是胜者的口气。相对于山门而言,大雄宝殿建得非常壮观,两层的格局,其雕梁画栋,宝相庄严,大殿里面除了供奉着佛陀和菩萨外,同样有大大小小的神仙,个个穿着打扮非常奢华,金碧辉煌,流光溢彩。

在进入方广寺之前,杨先生就向我介绍了方广寺的来历和发展。说是自准提道人开刹方广寺以来,方广寺历经兵燹匪患,累遭毁坏。在明洪武初年以及清乾隆四十八年(公元1783年)都曾得到过整修,但在历史变迁、朝代更迭的关口,方广寺总是在劫难逃,到民国时已经是殿宇颓废,荒草丛生了。尽管如此,无论是什么地方来的达官贵族或是文人骚客,都忘不了在方广寺留下墨定题咏。时任中华民国行政院院长的谭延岂到飞山游览时,在方文寺参拜佛祖,也留下了墨宝,并被后人题刻留念。改革开放后,因建设和谐社会的需要,加之宗教政策的改善,众多的信徒捐献出钱财,还有政府的拨款,筹到了一笔巨款,对方广寺进行了整修。

当地政府网站是这样介绍方广寺规模的:“寺院南北长79米,东西宽34米,总建筑面积852.8平方米,中轴四进:第一进为山门,门内有一小院,两侧为碑廊。第二进为过厅,为三开间歇山式木构建筑,其明间为通道,两次间供四大天王,两侧有卷棚顶厢房,中间为院场。迎面是第三进为正殿,计7间,重檐庑殿顶,四周有廊,殿有月台,大型祭祀活动就在这里举行。这是寺之中心。第四进为后殿、厢房。寺院宽敞,殿宇气势雄浑。大殿后,有灵官殿、玉皇阁、皮卢寺;并有半山亭、小天门寺、大天门寺、磨针庵等,构成了寺院建筑群体,十分壮观,寺内居僧尼十余人。每逢二、六、九月,远近香客云集,早为佛门圣地。”

相对于中原地带的宗教场所分布情况,湘西南当地的道教道场分布较多,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道教的神仙和佛教的佛爷居住在一起,共同享受人间的香火。在溆浦县的一家网站上,我还看到了一张一位道士为弥勒佛祖塑像开光的照片,感觉非常奇怪,更是不可思议。问及一位名为“卢峰山人”的网友时,才知道当地道教非常盛行,即使有标为“寺”的道场,也不过是因为现在佛教文化盛行,里面供奉的并不可能全都是佛爷和菩萨。

因为这些个原因,在方广寺内,我心中还替准提道人打抱不平,毕竟是佛家的道场怎么供奉着道家的神仙?我把这个疑问说给了杨先生听,杨先生说这准提道人说佛即佛,说道也是道,我们这些世间的俗人还真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在《封神演义》和《西游记》中各有一首非常相近的诗,分别说的是准提道人和孙悟空的师父菩提祖师,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这准提道人和菩提祖师应该是一人。

《西游记》中介绍菩提祖师的诗是:

大觉金仙没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

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万万慈。

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

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大法师。

《封神演义》中介绍道提道人的诗则几乎和这首诗一模要样,仅仅是第一句为“大觉金仙不二时”,和《西游记》中介绍菩提祖师的诗仅仅相差三个字,为“没垢姿”与“不二时”之别。听了杨先生的介绍,心中感慨万端,开刹方广寺的准提道人既是道家的先师又是佛家菩萨,怎么还能分得清佛家和道家的场所?作为一个佛教徒总是想着万法应该归于“佛家”一宗,却没有想到归于一宗的前提是包容。如这座方广寺一样,佛家的丛林道场供奉着道家的神仙并没有降低品位,反而让每一个朝拜者都感觉到了佛家的慈悲无边。

世间万物没有分得清的时候,如眼前的这座方广寺。

方广寺之“方广”二字,对于佛家来说是“十方广布”佛法之意,为的是不放弃任何地方的生命,使之得闻佛法,灵魂得度。相对于我们这些红尘俗世而言,这“方广”二字岂不正暗合了包容之意?人生在世胸怀宽广,眼光方远,才能实现慈悲的喜舍,善良地仁爱,而不是拘泥俗世俗相不得解脱。

如方广寺前的这棵银杏树,千年的风风雨雨带来的坎坷历程全被她包容,永远不去计较得失,只是一味地无怨无悔地庇佑着方广寺的千年传奇,不正是佛祖包容一切的体现吗?

想到这里突然明白,花落花开,叶落叶生,其实都是一种生命的过程。

这满地的银杏黄叶,岂不正是佛祖示现给我的莲花?

来到方广寺,不仅应该给殿宇中的佛菩萨以及众神仙供奉香火,同样,这株站在方广寺前的千年银杏树也应该配享祭祀。

这银杏古树,已经是佛了!

作 者 简 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着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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