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代琼丨听雨小莲庄
雨，从梦里就落起，也就是说大运河边南浔古镇的小莲庄在梦里就有了雨。雨水是这里的况味，是这里千年唱和的元素。
温情的江南雨伴我飘进了南浔古镇，过溪，上桥，依栏、放眼。历史天空里的“白露飞，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场景，被眼前的场景所取代：夹河成街的近景里，一对老夫妻，在柳下打伞，一弯腰撩水淘米。远思与近景重叠，一帘烟雾，乌船悠晃。雨敲青条石路，驳岸、凉亭，河桥，牌坊，花伞下小情人甜话与伞上伴奏的音乐，涟漪又通感。
雨，窃窃私淑，将我一步一步，一行一行的打印成湿漉漉的江南况味诗句，使我在江南的独特与唯一里，寻找起远去的帆船与枕河的农耕文明来。眼见衣服就要被小雨蕴湿，我只好买了把天堂伞撑开，在雨的间隙里再去寻找、邂逅我的阴柔女神。然后，与女神一起欣赏小莲庄丝绸般的璀璨与美丽。
小莲庄，是晚清南浔“四象”之首刘墉因慕赵孟頫莲花庄而命名。（拥有黄金100万两以上的称为“象”）它1885年开工，到1924年建成。站地27亩，用时40年。分内园，外园两部分。内园以假山为主，外园有一荷池，沿池建筑林立。在这里凭栏远眺，可体尝人生滋味，观照意念，又可调息修持。
雨声滴答滴答，寻梦的人在雨声中进进出出，行走在时间云烟里的我们，圆梦的意念被雨巷伸延。白墙灰瓦，碧水商铺，游人川息，走在农耕文明的基因小巷里，听着身体里遥远的叫卖声，人不仅不烦不躁，反而在温暖的语言请帖里越来越静。或许，这就是人们寻找曾经的生活，寻找曾经生活的自己，雨无意就连接起了相似的画面。紧接着，风就翻开眼前真实的画面，潮湿地散吹给我们光阴里甜淡的庄园滋味。
我不知道这是梦里的风还是自然的风，吹过来，翻过去，东方文化的内涵与西方艺术形式的外显，在风的语序里，变幻着中西合璧的小莲庄实景。隔着时空与其对话，就像儿时回到老家，兴奋在刘家三代人营造的气场里。
闲眼廊亭内，打牌聊天之人，不紧不慢，好不惬意。我们长蛇形游园的队伍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关注，而是他们的活法与存在给了我们惊奇。在“相看两不厌”的情绪里，路径好客地引导着我们，其实，精神之路与生活之路都是相通的。你看，园林里厅堂、楼阁、亭榭、画肪、廊桥等等构建，不就如人生之路上的景色一样吗！只要你花力气去做，用心构建精神的血色图画，你一定也会拥有一座美丽的精神花园。
风鼓动起来，闪过小径边叠垒的空、漏、瘦、皱的太湖石后，它还亲和地推我向前。雨还是或紧或慢地切分着快乐，并以潮湿和凉爽，编辑我们游客的心情。细看，飘雾中一树一石，亭台楼阁，雨笔在自画趣像。举伞再远眺，小莲庄，此时被雨煮得沸沸扬扬，烟岚淡起。
脚步不断深入，走着，走着，在岸与水交接处，我突然闻道了一种熟悉的味道。雨，在突然间变得清声抑扬。抬头，眼睛一亮。看到“听雨亭”这三个字，我心里就像喝了几两酒，有点微醉。这里是我昨夜梦游听雨，灵魂出窍的地方。现在我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它，可感觉与它好像共同经历了许多时光。它就站在雨里，一站就站成了百年传奇。紫藤垂罩，曲桥横卧，就是为等我吗？百年的丁冬声起，就是为听这场情感雨吗？
“片云头上黑，应是雨催诗。”（杜甫）雨在我的伞上大声歌唱，我看见六角攒尖的“听雨亭”头上也是白雾茫茫。“伞”与“亭”上的雨点合奏起来，像古筝弹着琴弦，使我在一种玄妙里出现幻象。纤细与滴水的对答与回应声里，我听到了“陌上花开缓缓归”的语义。一种滴落，两种情怀。我走上前抱住心有余响，口不出声的亭柱，以一种沉默，赦放我生命的热忱。
风轻轻在我耳畔撕磨，雨就像一个唠叨的老人，叙说起来没完没了。故事还是被时间化开，我与等我的灵魂一起举着伞，再起步，行走在另一片蘑菇云里。
脚步轻入户，南风知我意。“东升阁”就这样在云水流意间进入眼帘。这座法式建筑和中国塔式建筑相结合的小姐楼，室内雕花圆柱装饰，壁炉取暖，窗的外层用百叶窗遮光，具有浓郁的异国情调。我流动在脂粉气的空间里，感觉有点呆滞。“当户理清曲”的小姐早已是人去楼空。于是，我任雨铺天盖地的说，还是举伞离去。
风还在左右摇摆，以它的飘忽，来搏我们的心境。一位在我身后的文友指着我的裤子：衣服潮了。我笑着答“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这是雨对我的亲吻，浪漫。水从伞上流下，打在乌篷船上悠缓、柔和的声音，一路听雨在不同的乐器上飘打，走在水溪、小桥边的我们，在动线中并有了小莲庄古朴典雅的老情歌。
雨的五线谱点亮了新感觉，可我们并没有如他的祖先，被风雨阻隔。而是在他后人营造的艺术氛围里，心里吟唱、笑谈着唐代张志和的“桃花流水鳜鱼肥”的诗里“鳜”，是读（ji）还是读（gui）？湖州还有一种读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脚边、眼前的水里还有这些鱼吗？我们的对话与斜风细雨一起融合在江南的气韵，而我们人在水的听觉与鱼的跳跃幻觉里，悠然前行。
景由心造，曲由心发。湖州南浔妙趣天成的小莲庄，三代人40年的思想碰撞，成就了自然与人相映相衬，浑然一体的风格。看着景物与空间遥相互应，旷处豁然，深处幽静的小莲庄顿生浪漫时，感叹中西融会贯通的大手笔时，你能将这绝妙的园林艺术与一个货郎联系在一起吗？你能知道这是一种家族精神的传承吗？民国传奇的故事里还晃动他们族人的身影。实在的刘家园先祖，就是挑着货郎担，曾在南浔的风雨中奔走的那位铜匠。历史风雨中铜匠无言的态势，古运河元素滋养出的水流文化、通达意识，做人、立世、兴家、安邦的不二法门，对今天的我们有着昭示的意义。
雨煮着凉爽的心情，想念悠然云上。我想，已在红尘之外的园主人知道我们的到来，定会邀请我们到“净香诗窟”喝茶，手指着眼前的荷塘说，满塘的莲子都出之遥远的《诗经》。我是怎样看着她们穿越古诗的水面，在若水的时光里，长成亭亭玉立的新意象。在斗厅内，我们会一面欣赏净香诗窗四周支摘窗轩畅明亮，一面喝着金沙泉冲泡的紫笋贡茶，在主人的语调里抬头向上，顶上那个倒扣的斗；意欲“才高八斗”，（这就是“升斗厅”得名的由来。）在禅茶一味里，听园主人“间敲棋子落灯花”的故事。
清风习习，天然抽象。请上座，并喝着茶，处在味蕾绽放里的人，也还会手指荷塘对面的小山，在另一种趣味里猜想，园主人怎样就采取了杜牧《山行》诗的意境而萃取呢？想着“白云深处有人家”的诗句，将渺茫的眼神，伸达五曲桥顶，然后又与雨雾一起，飘绕塘对岸的百年古樟。其实这里的“粉墙黛瓦，曲径通幽。曲桥长廊，环绕池周”的园艺本身早就自然解释眼前一切了。
因为雨天，虽置身在嘉业藏书楼的回廊上，闻到了藏书呼吸的味道，却没能亲手翻看一本。只好以脚步无奈地翻阅烟雨编制的阴柔。如此的在云水间行走，是没有“禅”字的，青淡与温软交替装点着每一步光阴。当“退修小榭”进入我的眼帘，当此榭的溪曲廊连“养新德斋”等都被我心仗量后，我才深深体会到，一颗安静的心，才是这云水间最美丽的风景。
在听风观雨中体味小莲庄，在与园中风水能量交换中感觉新气场，水滋润我的思维更加清晰敏捷。水，是风水里的财，占去了园林一半的荷塘，就是主人心中风水的表达。而爱莲，是一家三代的共同。人活在真实水里，生命若荷，也应出淤泥而不染，中通外直，香远益清。生命本身就是时间和空间的总和。人生如莲，要将生活向善的正能量，努力托出水面，心中有苦，也要向太阳感恩地吐露身香，绽放心爱，将心底的美无私奉献出来。
天上的云就像《江南好》的词牌，轻盈而水灵，我打着伞听雨，也像一朵飘在小莲庄风中雨做的云。也许我只缘行在雨雾中，所以，未识“小莲庄”真面目。
作 者 简 介
凌代琼，安徽铜陵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当代文人联谊会名誉会长。在《人民文学》《散文选刊》《青春》《生活周刊》《散文世界》《散文百家》等报纸杂志网络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近100万字。作品入选《中国散文家代表作集》《中国散文大系》《中国散文精选300篇》《散文百家十年精选》《中国最美散文》《百家散文精选》《安徽现代诗选》等。获全国各类散文奖项20多次。其中有中国散文学会颁发的第一、二届中国散文精英奖，美丽中国“卧龙杯”二等奖，中国作家万里行“陶都杯”三等奖。《散文选刊》颁发的行走天下·首届全国人文地理散文二等奖。2014年在《散文百家》《青海湖》共同举办的第三届全国人文地理散文大赛上二等奖。有作品在中国作家世纪论坛2006年全国评比二等奖，在《中国作家》第四届“金秋之旅”三等奖。著有散文集《有一种等待叫希望》《蔚蓝天空十五朵云》。传略入《世界人物辞海》《中国散文家大词典》。另有作品《以诗书画隐诉心声的赵孟頫》入选福建莆田《一中大语文》2015高考作文素材（人物素材篇）。《浅酌春意》入选中考作文指导，《没有一棵小草自惭形秽》《让中学生学会感恩自然的100个故事》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