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彤丨苇蔓中的雷台
(一)
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只要有一方泉眼,便会有一线生的气息,在泉眼附近的沙土中,依附着一些绿的生机。这是生命在沙漠里特殊的生存方式,它会抓住任何一线存活的机会,繁衍生息。
这些泉水边绿色的生命,或者是被信风吹到沙漠的边缘,混合在沙土里,几百年、几千年,等待的便是一汪水的浸泡;或者是在一次遥远的迁徙中,那些不幸被淘汰,留在沙漠里的生灵,却适应了沙漠中生存的环境。姑且就当有一群藏羚羊,当它们来泉边饮水解渴时,身上的细毛,偶然粘了一粒种子。这粒种子在羊低头,弯下脖子尽情享用干渴沙漠里的一片清凉时,抖动脖颈上沾满的水珠,一瞬间那粒种子也从毛发上脱离开来,掉进湿润的沙土。这粒种子的生命从此便有了生的意义。它掉在泉水边生根,发芽,给灰色的沙漠又增添一方绿的颜色。
“雷台”便是这样一处有绿意生机的地方,它位于甘肃武威北郊,被誉为世界级艺术精品的“铜奔马”,1969年出土于雷台汉墓。
“雷台”,或许远古的时候并没有这个名字,它被偶然经过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的西夏人称为某某泉。如敦煌的月牙泉,形如月牙便因此得名。雷台附近有多少口泉眼不可数。那些泉,或许在沙漠里一场罕见的暴风雨后,连接成一摊水,这摊水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多少代,一场场扬沙,又一次次动物们的饮水,无意中给雷台带来了一片绿色的芦苇帐。
这摊水中的芦苇,在干旱的沙漠里遇到水便活跃起来,它繁衍得极快。水给苇子提供了生存的环境,苇子又用它高大密集的身体护住了风沙的侵袭。这摊水便越聚越多,越来越旺,越来越清澈,最后便成了可以泛舟的湖。
(二)
不知经历多少年,历史中的人虽然都已成过客,但他们却在繁衍中留下来不可缺失、弥足珍贵的经验,也留下在这片土地上生存过的记录,这被后来人称为历史。
对于后世的人,由于历史的记录,始终知道这样一片湖水荡漾的地方,原来是因为一场大雨的成全,变成现在的样子。在干旱的沙漠里,等待一场大雨,比一个懵懂的少年等待接受成人的礼祀还要漫长。
一开始,人们在这湖水旁充满灵气的苇子地里乞求上苍,乞求降赐一点能让人和土地存活下来的雨水。可这得了气候的苇子,它用两米多高的身体密集成网,挡住人们向前、向远眺望天空的目光。不知最早跺着脚、伸直脖子着急的人,是门额上写了“兰亭生辉”的王家、还是“渭水遗风”的姜家,反正后来张家大户中的一位将军实在憋不住劲,沉不住气。他荡起一叶小舟,拔下腰间的佩剑,使劲地砍那些曾为人们崇尚的绿色植物。他嘴里愤愤地埋怨,挥起利剑使劲砍,发泄心中的怨气。这时,他满脑子是裂开口子张着嘴的干涸沙土,还有每一家缸底能反射出刺眼光茫的瓷瓮。
他心里窝着火。突然,发现被自己砍下的那一大片高大的芦苇,顷刻便堆起来。他爬上芦苇向远方望去,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油然而生:在这湖水中芦苇旁的空地上堆一个高台,或许在高台上祈雨,能早些看到天边的流云;或许这个高台会使雷公、电母更能够看清楚人们心中祈祷的诚意。也许这便是沙漠边缘的人们,渴望雨水的心情。他们把这种心情变成了实际行动,这种内心的向往赋予在实际行动中,便有了现在的雷台。
(三)
凡是进行塔和台之类的修建,在古代生产技术条件落后不发达的状况下,都是非常困难的。但人们有的是智慧和毅力。雷台的土是淡黄色的黏土,这显然不是本地的土质。这样的黏土有利于抵抗沙漠的风蚀,这些土究竟来自何方,专家们众说纷纭。也有取了土与别地的土相互比较化学成分而有雷同的,但毕竟又过去了几百年,谁又可能是历史真正的见证人呢?
暂且不提那土来自何方和谁人筑台的考证。只说筑台的方式,应该是人们将一车一车的土一层一层堆高,筑一层台、堆一层土。筑台的土慢慢增高,雷台的高度也因为土的高度而升高。于是高约二三十米的雷台,便随着一车车堆积的土,慢慢地变成了现在的高台。等高台筑起,人们便一层一层撤下劳作时立足的土方。这样谁又能想到,现在仰头才能看完整的雷台,是经历多么浩大宏伟的工程才得以落成啊。
雷台筑好了,南面也修筑了一些登高的台阶。当人们登上雷台真正行使一次次庄严的祈雨仪式时,他们才发现这个高高的土台,在大漠中是一个登高望远多么不同凡响的地方啊。
雷台四周湖中的水,被大漠中强烈的阳光蒸腾起袅袅雾气,而这雾气便好像放大镜一般,放大了雷台周边的环境。站在雷台上望远,平坦沙漠一望无际的辽阔便展现在眼前。远处的沙海中,一字排开缓缓远去的驼队清晰可见。甚至,人们还似乎看到了自己盼望已久的一朵朵棉花云,慢慢地飘过来。那些云是生成雨水的先决条件,那些云有时候也是人们心中的幻想,但也许是雷台上雷祖殿中供奉的雷祖,被人们的诚心真的感动了,当他看到如此旺盛的烟火,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他一高兴便打喷嚏,一个喷嚏便是一场雨。有时仅仅是一场绵绵细雨,也未必要到玉帝那里去请命。这一场一场的细雨,让雷台及雷台附近方圆百里的农庄得到了荫庇。于是这有了雷台的宝地,苇子越来越繁茂、人丁越来越旺盛,城池越来越繁华,后来这里便发展成历代的军事重镇--凉州。
(四)
那位起先一怒拔剑把怨气发在芦苇身上的张将军,从雷台筑起的那天,便看上雷台这块风水宝地。此时他心里想的最多的是自家的龙脉。这样一处被人工筑起的地方,当作是有龙脉的地方,似乎有些牵强,但这张家大户就是这样特立独行地在雷台下修了张家大坟。
雷台如果不是张家大坟的存在,也许在历史的舞台上只会仅仅扮演一个祈雨的角色。而就是有了张家大坟的存在,这雷台有了天眼。这天眼本是张家大坟留的气孔,可这气孔却异样的奇怪。起先在这气孔中,掉下去的可能是一位道士不小心失落的一把拂尘。
道士在这气孔的井台边,为自己不小心的遗失,忏悔得直跺脚。他探头向那井里寻找自己的拂尘,突然被吓得缩回头惊叫一声。那井下哪里有自己的拂尘,分明是一只把身体隐藏在井壁里的白狐。道士不敢再看,却抵不过自己内心的好奇,于是再探头向井里望去。这次真真切切地看了个清楚,原来自己的拂尘被放大了若干倍,若不细看,那仿佛就是一只粗壮的白狐尾。
自此,这口井神奇的功能便被传散开来,很多香客在祈求雷祖的同时,也把一些希望寄托在这口井里。于是也敬奉一些钱币丢进井里去,而这井无限放大钱币的作用,又满足了这些香客想象中的欲望,这给他们带来无限乐趣。
雷台有了这口天眼仿佛能看到历史发展的轨迹,雷台有了天眼也仿佛有了灵性,它仿佛始终知道自己从修筑那一天起的自命不凡,它或许还知道,有一天,它将成为天下众人皆知的宝地。
(五)
古往今来盗墓的人为人们痛恨却屡禁不止。还有什么事比挖自家的祖坟,更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呢?但也就是这些盗墓的人,他们在满足自己私欲的同时,却不小心为后来人留下了一方挖掘探究历史的缺口。
即便是张家大坟也躲不过那些盗墓者无孔不入的“洛阳铲”。或许在一个没有月的黑夜里,这些盗墓贼便是在芦苇的掩护下,向雷台汉墓摸索而去。而后来,被人们在雷台下张家大坟里发现的一匹陪葬的铜制天马,却使雷台以致于整个甘肃凉州城扬眉吐气了。
从张家大坟里挖出的铜奔马是天马。它或许是人们在雷台上祈雨时,在头顶上常常出现的一片时时飘来又飘走的天马状的云彩。这匹马鬃毛随风飘逸,马尾翘向天空,三蹄腾飞,右后蹄踏在一只飞鸟的身上。它如此踩云追鸟的本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它会不会便是那玩忽职守的弼马温,没有看管好的一匹御马。这天马也贪玩,时时跑来饮一口芦苇丛中的泉水,也看看人们祈雨的壮大场面。不小心它的身影被抬头看天象的能工巧匠捕捉了去,这样张家大坟里便有了这匹现今举世闻名的吉祥马。
这匹在雷台出土的铜奔马,后来被慧眼的中国史学界、考古界学者郭沫若先生发现,成为中国的旅游标志。而雷台这座祈雨的灵台,经历了古代和现代两重天的时空,也便有了不一样的盛名。
(六)
如今的雷台已不是从前赶庙会时,踩一脚下去,塘土窝里便能印出一个脚印的土台子。也不是敞开了四处芦苇的帷幔,任人们随意进进出出拉一方土、取一方砖的地方。2001年6月,雷台汉墓作为甘肃省武威市的历史遗迹,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五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雷台四周被仿制的唐砖汉瓦围墙拦护着,堪称世界之最的汉代风格雷台南门,每天不知迎接多少游人仰慕而来的身影。
冬天的雷台少了一分清秀却多了一些宁静。下雪天走在雷台公园铺了石子的路上。远远便被雷台旷地坑池里放大了6倍的99件铜车马仪仗俑所吸引,这也堪称为世界之最。
这些身上还披着霜雪的秦汉勇士们,庄严威武地站在你面前,让你觉得偌大的园子,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殷实、安宁。他们都是用青铜铸成,绿色的幽光仿佛在你面前浮现出远古时的刀光剑影。这时,你也未尝不可这样想,这些起初埋在雷台下的勇士,几千年来,就是用他们的一种意念,守护了这一方城池的安危。
冬季的萧条,少了苇子的弥漫,整个雷台湖的全貌一览无遗。那些连接一方方冰冻湖水的桥,便是这雷台又一处的风景。这边有一座木质桥,枯朽了;那边有一方石孔桥,弯曲着身子弓得厉害。这些桥连接着人们脚下雷台湖上的路,也连接了人们用心灵体味雷台圣地的神圣感知。
夏季,无论在雷台公园的哪一处落脚,高大的苇子,满眼的绿,遮蔽了眼前的天和地,这时雷台原本的面目已经隐去在芦苇深处。登上小桥向远眺望,一只轻荡在苇叶上的小鸟,向着雷台的方向啾啾地鸣叫,它嗓子里的声音,仿佛穿透苇帐,一直飘向雷台,直上云天。
作 者 简 介
汪彤,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法学会会员,中国监狱工作协会理论研究骨干,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中国文化报》《北京青年报》《深圳日报》《芳草》《飞天》《档案》《散文世界》《甘肃日报》等省内外各杂志刊物300多篇。2011年12月出版散文集《心若琴弦》,2012年5月散文《拉卜楞行记》获甘肃省第四届黄河文学奖三等奖。2013年5月散文《母爱无眠》在第五届“漂母杯”全球华文母爱主题散文大赛中获得优秀奖。2014年5月散文《四旧书屋的老李》获得第五届冰心散文优秀奖。2015年散文集《心若琴弦》获得第五届黄河文学奖优秀奖。2015年散文《将军的女儿》入选《2014年中国散文排行榜》。2015年9月获得天水市麦积山文艺奖文学奖三等奖。2015年10月获得第五届“岱山杯”全国海洋文学奖三等奖。2016年7月获得第三届徐霞客游记征文三等奖。2016年7月获得纪念柳青诞辰100周年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