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许光辉/担塘泥
担塘泥
作者:许光辉
前不久读了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一篇谈文学创作心得体会的文章,其核心观点是“把好人当坏人写,把坏人当好人写”,我觉得莫言道出了几十年从事文学创作的真见解,是值得推崇、仿效的。好人身上有缺点,坏人身上有优点,完全符合生活中客观事物的真象。世界上的人也好、事也好,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有好事者研究说,历史上享有盛名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大美女,西施脚大,而且有脚气;王昭君削肩,也就是双肩不对称;貂蝉眼小,而且耳朵也有点畸形;杨玉环呢,不但肥胖,而且有狐臭。早些年看过根据香港悍匪张子强一案拍摄的电视连续剧《插翅难逃》,知道张子强在其母亲面前还是个十分孝顺崽。任何把好的人好的事说得“高、大、上”,无一点不是;把坏的人坏的事说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无一点是处,其实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我是上世纪50年代初期在农村出生的,从幼年到青年是正好经历了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人民公社集体化过程。那些苦那些累,那些功那些过,那些是那些非,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一员,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刻骨铭心的。窗外正在下雨,很大,听着风雨声,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担塘泥。我感觉担塘泥这件事,虽然没有人做了,但把它记录下来还是有意义的,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回忆,应该让后人知道,他们的前辈曾经是如此的劳作、如此的辛苦。
我老家在汨罗江边的丘岗地带,地势虽然相对平缓,却是由高渐低、有高有低,大处平小处不平的。因为没有山林树木,所以没有较大的水利工程设施,最多的就是山塘。这些遍布田间地头的小山塘,担负着雨天蓄水,天旱灌溉的重任,方便农民耕作,是农民的宝贝,农业丰收的保护神。以我老家的那个小屋场为例,只有30来户人家,100多人口,不但紧靠屋场周围有五口塘,而且环屋场还有一条大水沟。分别是吃水塘、洗衣塘和灌溉用水塘。几百米处还有还有一口二十亩左右水面的朱家塘,是门前那片稻田的主要灌溉水源。
建立人民公社搞大集体的初心,领导者是梦想建立一个崭新的中国,让农业走向晴雨无忧、旱涝保收的康壮大道,脑子里充满了人定胜天、战天斗地、改天换地的斗争思想,所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从大的方面讲,各级领导对水利设施建设是最上心的,好多大大小小的水利工程,都是那个时期凭农民双肩双手建设起来的。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那几个村就根据“长藤结果”的原理,利用上游向家洞、蓝家洞水库的水源,在离村两三公里的叶家冲建了个立新功水库。从小的方面讲,农民对自己所属的山塘水坝的维护,像爱护自家孩子一样,十分认真、十分细心。像我们家门口的那些塘,年把两年都要搞一次清基去淤,大塘大坝也要年年整修护坡,加高加固,以求永续利用。
记得是1971年的冬天,我那时在生产队当政治队长和民兵排长。年边上的一天,我带几个劳动力着手为洗衣塘排水清淤。那天天气很冷,水面结了薄冰。洗衣塘与稻田是平行的,那时没有抽水机,排水只能用水车靠人力进行。车水前先要架起水车,天这么冷,我只能自己脱衣下去。下到水里才知道,最痛苦的不是凌冰刺背刺胸,而是下身的睾丸痛得要命。架完水车上岸后一看,整个生殖器都缩到肉里去了,外面仅剩下些黑黑的毛,好久好久才恢复正常。
塘水快车干的时候,是村民最高兴的时候,塘里的鱼活蹦乱跳,这都是村民的过年鱼。捡完鱼便开始担塘泥。塘边的淤泥先铁锨打到塘基上,中间部分则开始人工挑。担塘泥是十分辛苦的。为了上塘基方便,就是分别以三根树用骑马钉钉紧再用稻草绳子绑牢,斜倒塘基上当梯子,方便上下和防滑。担塘泥时,家境好穿鞋子,苦人家的劳动力就是脚上包布片穿草鞋,那是现在的人不能想像的。清塘时淤泥都要搞得干干净净,在塘底撒点石灰消毒,然后再放水灌塘,到春上再适量放鱼。那些塘,看起来不大,蓄的水可不少。塘里的水碧清碧清,在塘里戏水,可以清澈见底。
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我都喜欢到塘边去走走看看,回忆青少年时的人和事,点点滴滴在心头。农村实行分田到户后,干塘清淤成为往事,人们只管用水,从不维修,“谁受益谁管理”成了一句“想得美”的空话,这样拼苦力维护山塘水坝的“蠢事”没人做了。三十多年前,那时包干到户才实行几年,有一次我回家,突然发了到朱家塘去游泳的瘾。朱家塘是我们儿时戏水的天堂,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待我下到塘中,才发现朱家塘不是早些年的朱家塘了,虽然水还算清,却因淤泥太多太厚,塘基矮了,整个塘成了个“酱油碟子”,看起来满塘的水,实际水不深存量不大,是个“假胖子”。
几十年来,老家屋场周围的壕围被平了,前后的四口塘和环屋场水沟都填埋了。有次我环屋场认认真真查找过一次,发现只有一处地方,大概五六个平方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样子。至于散落在100多亩稻田中的山塘,至今还记得地点的至少有五六口塘被填平了。门前剩下的唯一口塘因缺乏清理,缺乏流动,水是墨黑的喷臭的。2019年上半年,任村民小组长的侄孙电话告诉我,组上把门前最后一口塘填了,做了个蓝球场,并要我为他们在市里教体局争取了一副蓝球架子。因为地表面无塘蓄水,加之养殖业的污水又处理不好,村民们先是家家用地下水,每家每户都自己的水井,后来发现地下水也被污染了,有猪粪臭,根本喝不得,才由政府出面从几十公里以外引来了蓝家洞水库的水作为饮用水。
如果把水利比喻为人的血液,那么大型水库及其设施是主动脉,小山塘是不是毛血管呢?真正深入农田的,是塘是圳是沟,是水利的最基层环节,因为数量众多,其调蓄能力也是很大的。像我老家那样的丘岗地区,尤其是如此。水利部门的朋友告诉我,政府现在的着眼点、着力点,基本上只管大的,且水利部门、农业部门、国土部门、财政部门多头管理,好不好不能说。唯独是离农民最近的那个环节,那些小山塘,谁也不管,听天由命。从理论上,水库的蓄水总量是能够满足农业用水的,但事实上一些农田是无水可灌,农民的田地之所以抛荒,缺水也是原因之一。我曾问过一位抛荒的年轻户主,某某田你何里抛荒了?他回答我说,难得搞水,要种好得不偿失,贴倒本,不如不种!现在,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人还是那些人,环境却不是那个环境了。我们小的时候,也打雷也刮风也下雨。一场大雨过后,我们首先想的是到野外去捉鱼,而不是防汛。因为山塘密布,蓄水能力强,只有塘满坝满才会出现洪涝灾害。不是连降暴雨,很难有防汛一说。现在呢?大自然的蓄水系统就像一个切除了大部分胃和膀胱,只剩下一根直肠子的人,水只能直通肠子,要不就口里喝吊吊屙,通关过,那里蓄得住。
在我的好友圈中,有位朋友在防汛抗旱办公室工作。我发现他有一个特点,也许是职业习惯,就是只要天气预报有大雨,就会在微信中发一个注意防汛防灾的文本出来,让大家提高警惕,而实际情况也是,只要大雨一落,必有灾情发生。若是几天不下雨,又有旱情发生。我们读小学的时候,有篇课文叫《狼来了》,其实每逢大雨就叫人这么警惕,虽然是好心好意,却也让人产生视觉疲劳,或者说防不胜防,只好不防。
过去讲两个文明,现在是四个文明,“生态文明”上升为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重要位置。说实在话,这些年来党和政府对水利建设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相当巨大的,也确有成效。小山塘小水坝的整修维护却严重缺位,无从下手。农民朋友几十年来不重视小山塘小水坝维修维护的陋习已成,积习难改!前不久回过一次家,同家人们说起过为山塘清淤的事,大家都是心有余力不足的样子,都晓得问题严重,都不愿出钱出力,感到千难万难。我想,这事若在大集体的时候,为山塘清个淤,不是个轻而易举、习以为常、举手之劳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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