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机滩(下)
本文作者:李建平
老杨树虽然是人工种植的树林,却是自然生长而成的,胜似胡杨树。现在大多数树干都是一抱抱不过来的粗壮。树头高大而旁逸斜出,千姿百态。因为杨树的寿命一般都在五十年左右,所以大多数树头上都有了长长的枯死枝头。巨大的喜鹊巢、乌鸦巢到处都是。
老家屋出南边和西边,便是一望无垠的田野。早上一出大门向西南而行,一拐便出了村庄,进入到田间生产土道,两旁便是高大的老树,树皮厚实龟裂,多为深褐色和黑色,几乎没有一片光滑的树皮。
沿着第二条大渠一直向西走去。这条大渠的东段也早已经残缺不全,不过有的地方后来修补过,用过,即使没有了石渠,成排的大树依然屹立,所以可以从东端一直走到西南方向的水井房,扬水站。今天虽然天气寒冷,也要沿途寻觅一番。一路大渠与树林相伴,走到树林消失的地方,便是快要到源头了。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滩,因为长满了枳机草,所以又叫枳机滩。枳机草也叫芨芨草。北朝民歌《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是阴山下,这里是阴山之后,匈奴、契丹、鲜卑、蒙古族曾经在大漠建立强大的武装集团,纵横驰骋,以致影响了北方的血统和历史。这里却是近代蒙古察哈尔部落居住、放牧、生息的地方。几道大渠的尽头也就是源头就是众多的水井房了,在高大的渠堰也叫圪塄上面远望,尽收眼底。在西边可以望到一个蒙古族的村落嘎查,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即汉族和蒙古族交汇、融合的现象。从地势上看,这片草滩南边是一道东西向的山梁,西南方向有两座小山,小山之北,便是这个嘎查。
这草滩上的枳机草已经为数不多了。站在大渠堰上虽然一望无际,是茫茫的荒滩白草,依然是草原地貌模样。但是正在被许多耕田取代。人们在这里垦荒耕地放牧,推土机、大马力拖拉机开垦了几百亩农田。原来只有这几道大渠中间的空地被少量种植。现在一看,雪地中有大片的油菜庄稼茬子,深水井可以看到的就有几十口。向东一百里,向西近百里,原来这一片水草丰美之地,后大滩粮仓,估计有上百口深水井。一到春夏之际不停地抽水,开足马力输水灌溉,所以地下水位急剧下降,自流井泉断流,浅水井干枯,成片的老杨树枯死掉。
记得儿时,节假日时,呼朋结伴来这里放马、牧羊。一边牧马,一边拔羊草和猪菜,一边玩耍。这是一片碱性的土地和湿地,高大的芨芨草下面,马兰草、落莲草、灰灌草、灰菜、扁猪猪草、沙蓬、粘蓬,也有成片的草甸子。车前子、蒲公英、苦菜、青草和毛莠子草最多。还有有刺的宿麻草、鲜艳而有毒的头疼花,也叫狼毒花,开着紫色球形花的蓟草……草丛中有各种鸟窝,是沙鸡、麻雀、布谷、百灵鸟等飞禽的世界,野兔和黄鼠狼地老鼠也有。记忆中,黄色和蓝色的野花最多,空气中于是常常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浓郁扑鼻的各种花儿的香味。黑的白的牛,白云似的羊群,钉掌的马儿,都在牧歌声中啃吃牧草。不时飞过的百灵鸟唱着婉转的歌。
马儿静静地吃草,我们在几道大渠堰上下跑来跑去,或者到土坯的水井屋里看石头砌就的竖井,找鸟窝;要么把拔好的羊草猪草装满一大麻包,躺下来欣赏蓝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半晌午时候,跑到南边的自流泉边喝水,饮马,玩蝌蚪,看水草,望着自流泉水一路蜿蜒向东,细小的流脉,如彩绸柔弱,飘向东边的一处树林中去。
此时风大,天寒,西北风卷地袭来,白草呼呼作响,风头如刀脸如割。于是在水井房向北,找到一处路过的牛羊圏,在东墙下躲避一下刺骨的寒风,歇息一会儿。是返回,还是继续向前走呢?这个时候,一个人的行走和寂寞,似乎胜过了千万人的欢闹。
行百里者半九十,掘井的人们最容易在见到水之前放弃努力。于是我继续前行,在第二道大渠和第三道大渠之间,是我们去过的最多的地方。这里曾经就是一座蒙古人住过的营盘,又位于村子西南方向,所以枳机滩也叫南营滩。也算是人类遗址吧,有大量灰烬等生活用火痕迹,有众多的黑色的、青色的各种破碎的瓷片。有人曾经在耕地的时候耕出钱币,还有人挖出过成品的器物,碰到过具有一定价值的东西。小时候记得放马时人们都捡着这些碎瓷片玩耍过,之后丢弃。依稀记得大致的位置,本来想找到这个地方看一看,是否还有残存的美丽瓷片。原来站在大渠上就可以看到那黑色的一大片痕迹,现在是一片深耕过的土地,估计是大马力拖拉机带着旋转铁犁作业过的,足有半米深的犁墒。我在雪地里、茬地里、黑土地里来回找了几次,没有找到一丁点儿痕迹,四下几里之内都没有一个人。自己村子早已经看不见了,被我丢到了东北方向。只看到村后的脑包山起伏的线条,山顶如烽燧一般,只看到东南边附近两个邻村,西边远远的几个村庄,北面是一个焕然一新的新农村。再就是白茫茫的残雪中的枳机滩,高大的电线杆和铁塔,好多白色的水井房。经过多少年的耕耘,那个地方早已经成为一片肥沃的农田了。
西南风一直呼呼地吹,衰草呜呜地叫。记得西边几里地有一个小古城子,再向西几十里有一个较大的古城子,据说是元代的路级城市,都是蒙元时代的汪古部经营的地方,作为军事为主的城池,繁华一时,最终都毁于战火。
早已走得出汗,鞋子和裤脚上沾满了灰尘,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了。耕耘过的黑黝黝的土地中,居然发现有一行整齐的脚印,这里远离村庄,除了牧人,牛羊,有谁会来这里游玩呢?而且也是单独的脚印,我边走边拍照,向北穿过田野,沿着第二道大渠,走向有树木之处,沿着这条大渠,穿过一片老杨树林,向东边走到原来时的路,我随手捡起一段枯木,原路返回。
有古风一首后山行为证:
塞外朔风催胡马,穿林过滩声嘶咧。
风搅雪花飞满天,落如月牙坚似铁。
晨起棉袄冷难著,暮寝皮衾似冰窖。
风掣红旗吹欲裂,牧牛群羊雪地跑。
牛道迤逦如羊肠,不见飞鸿一点枭。
鸦鹊低飞难觅食,雀鸠衔枝筑危巢。
夜间凉月伴冷星,炊烟飞散渺遥远。
院中皆是杨柳雪,林中枯木化轻烟。
灶台火炕犹已春,碳火暖气胜夏初。
莜面黍糕和浊酒,忘却世间寒与苦。
遥望雪山映黄云,敖包顶下后大滩。
高原雪晴有异彩,双层彩虹太阳叁。
汉元古城没荒原,残灰碎瓦化无有。
阡陌沟渠伴老树,芁芦索索蒿草抖。
西出数里无人烟,白草残雪和冬阳。
阴山之北大漠南,山野曾是古战场。
匈奴柔然鲜卑族,大帐庙宇可汗魂。
千里边关跨阴山,铁马烽火成烟云。
风头如刀面如割,行人倒行直冒汗。
汉唐征夫多争战,开拓山河铭燕然!
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大凡都经得起岁月和风雨的洗礼,日久天长,达到永恒。这正在日益缩小的草滩,已经断流的自流泉,远去人们视野的人类遗迹,渐渐淘汰风化的大石渠,逐渐枯掉的老杨树,在时光流逝和寒风酷暑中将永远留存于人们的记忆之中。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1970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在定居于山东。
【本期幕后】
策划:敏敏
编辑: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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