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趣谈

本文作者:陈文章


2004年春末夏初的一个星期天,校园里空荡荡。出来进去就我一个人,孤独、无聊不时侵扰着我的心,信步走出校门,不知不觉中走到东瓦窑菜市场附近。

一拐弯,迎面飞也似的冲出辆农用三轮车。农用三轮车后边紧追着两辆侧三车摩托车,一辆三个人,两辆六人全戴大檐帽,身穿黑制服。一看就是城管之类人员(当时叫市容队)。

农用三轮车,三面马槽都厰着。看样子是正卖菜的时候,市容队追过来了,没来得及打上马槽,就开着跑了。车底板上的芹菜被无辜地甩下一路,远远望去,像一条长长的绿色飘带,痛苦地呻吟在大马路上。

农用三轮车在前面拼命跑,两辆侧三轮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追。也就跑个五六百米的样子,路面宽了,行人车辆也少。一辆侧三轮抢出农用三轮车前,试图逼停农用三轮车,农用三轮车也不乖乖就范。两辆车在大马路上扭起秧歌,赛开了车技,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后面追的侧三轮也插出农用车前,两辆摩托车并驾齐驱,终于逼停了农用三轮车。农用三轮车司机眼看逃不出市容队的手掌,车还没完全停下来,就跳下车头,抓起铅杆大秤,冲上道牙顺着街边树,撒开脚丫就跑。跑得慌张,一只鞋也跑丢了。也就几十米,就被俩小伙子生擒活捉,撂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后补队员不甘示弱也都围上来,你一拳、我一脚解手馋。

农用三轮车司机趴在地上,大秤牢牢压在身底,好像秤也怕挨打。边挨打边大声呼喊。“市容队打人哩!”“市容队杀人了!”瞬间,似乎从地底上钻出那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围起这打架的场子。我被裹挟到最里圈。

农用车司机,双手抱头,脖子似乎往肚子里缩,生怕踢烂这吃饭的家伙,把大杆秤死死压在地上。人群中不知道谁吼了一嗓子,“拿秤杆打,你没手啊!”吼声中充满火药味般的愤怒。

围打的六人,不知是觉得欺负人,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渐渐停止对卖菜人的人身攻击。一个胖墩小子,似乎伸手去抓头发,一看是个光脑袋,顺手揪住后领口,生生拽起打趴在地上的人。农用三轮车司机坐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卖菜半年,被掰断十几杆秤,连罚款带买秤钱,到今天没挣回来。晴天大老爷们,真得让我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呀!”字字血,声声泪。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落泪。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攥起恨不得上去把胖小子打倒在地。有贼心,可没那贼胆。只觉得心里的无明火嗖嗖往上窜。

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老头。五短身材,二目圆睁。银白色小寸头,头发一根一根直竖着。两步跨到市容队员面前,左手叉腰,用右手指着小胖子的鼻尖。大声呵斥道“戴正帽子”!胖小子只顾打人,把帽子也撞歪了。听到命令语气,下意识正了正帽子。“你们是土匪恶霸?还是地痞无赖?共产党还有你们这号执法人员么?”一连几个反诘句,问的市容队员们哑口无言。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其中一个拿步话机的看样子和领导通了话。

围观的人又是骂,又是拍手鼓掌,也不知道为谁喝彩哩。正这当儿,人群外马路上,过来辆面包车,停在人群外。车上下来个身着便装、戴墨镜的人,派头十足,目不旁视径直走进人群。上下打量一番路见不平的老头。黑缎底绣花中式袄,黑缎灯笼裤,白丝袜,老北京圆口黑布鞋。小伙子认出老头,墨镜一摘,深深躬下腰说:“是李叔,我是二毛头”。“二毛头?你是负责人?”“嗯,我是队长。”老头一听,二话没说。挤出人群。领着老伴,大步流星从师大东门方向走了。

人群中有认识老头的,说是玉泉区的老区长。从内蒙人大职位上退下来的。自称是队长的人,驱散围观人群。命令农用车司机,把路上的菜收拾干净,滚回去。并撂下“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看见你就打折你的腿”的狠话。一挥手,带着兵马一道烟走了。

意外小插曲,打消了逛菜市场的念头,匆匆返回学校,奋笔疾书,企图通过《北方新报》,曝光市容队街头群殴小菜贩的恶劣行为。之所以通过《北方新报》渠道,是自认为这报社有关系。人一冲动失去理智,就是白痴。

正写到半拉,榆林镇的张老师来了。见我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笑着问清写啥内容后,郑重其事告诫我,不要没事找事。这芝麻大点事,谁给你处理呢。冷静下来,一想也就是,团起来撕烂搓巴搓巴扔进垃圾筐里了。

张老师慢条斯理地讲了件他在九中亲身经历过的一件事。说有一天,轮他和赵星蕊、候培珍两位女老师值班。冬季烤火期,怕学生煤气中毒,再加上新建校园,没有校墙怕发生其他危害校园安全的事件。已经是深夜12点钟,查完宿舍两女老师已经回了她们办公室了。张老师一个人在值班室看书,老觉得有动静,第六感觉,也让他放心不下。他拿起三节头大手电,出门急匆匆走向宿舍区。果然有束手电光迎面照来,“是值班老师哇?”“是,你是谁?”张老师反问道,“我是清格尔”原来是清区长。张老师以为坏人进了校园,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地了。“看看娃娃们的火炉灭了没,看看有人值班没。”清区长说完,笑了笑走了。那时九中新建校园,还没建起校墙,每天都安排老师值班。清格尔区长,学校老师们都认识,经常来学校转悠,他家就在九中附近。张老师接着说:过去像李区长,清区长的干部多得很,深入基层,亲民、接地气。

两人正说得津津有味,潘老师也风尘仆仆赶回学校。看我俩眉飞色舞,问甚事把俩人高兴成这样。我把上午遇到的事叙述一遍,潘老师揶揄道,“你没上去揍市容队一顿啊?”“我哪敢呐!”“那你就做对了,这年头,少惹事,到处都是爷。你不记得去年冬天的渣土车事件啦。”

去年冬天,学校附近一处工地上停工。包工头往走运铲土机,大卡车停在马路上,吊车吊上铲车往卡车上装,马路上掉下了不少土渣。装好铲土机,大卡车起步也就走个一二百米的样子,让市容队拦住了,说污染了路面了。包工头指挥工人们打扫干净土渣,市容队还是不依不饶,非要罚款一万元。市容队员挡在车头前,好说歹说不顶用,就两个字,罚款。包工头实在没招,只好请开发商出面,解开这一解不开的小疙瘩。不一会儿开发商就到了,黑色桑塔纳,下来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开发商,还带着摄影记者。

两名市容队员紧贴在车头前,生怕煮熟鸭子一不小心飞掉。女开发商让拦车人叫领导,走到车前一看没人了,稍往前探了探头,原来两个二货正在大卡车右侧轮胎上撒尿,让她正逮了个正着,摄像记者抓拍下了这“珍贵”的镜头。市容队阵容也不弱,前呼后拥,簇拥着领导,也有十来个人。双方展开激烈的交锋。市容队说工程队污染了路面。女开发商死死咬住大马路上便溺,不仅污染环境更是对精神文明的亵渎。唇枪舌剑,争辩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由分辨讲理到骂架爆粗口撒野,也就是瞬间的事。由动口到动手,也没用多长时间,打成一锅粥。都是不怕事大的主。工地上拥来几十号人,铁锹镐把豁出命地打。打得市容队抱头鼠窜,连车也让女开发商扣下。直到派出所出动,才阻止了这场恶斗。双方均有负伤人员,暂时各看各的人。

政府、法院都没法下手。一方是区政府执法部门,另一方是市长力挺的民营企业家。孰是孰非,难分伯仲。一直拖到今年过完年,市长出面主持协调,双方各出一千元,昭君大酒店摆一桌,握手言和,尽弃前嫌,携手共建大美呼和浩特。看似事态严重,其实也就是葫芦僧判葫芦案,这就是政府的处理,你一介草民,还想蹦哒出个啥花样呢。好好教书,挣那几万大毛钱,养家糊口才是你的本职。说完,老潘打理他的床铺去了。

说话间杨老师也来了,骑自行车骑得他满头大汗,擦把脸,抽支烟也加入我们的群聊。他讲的是发生在16中的真事。杨老师是去年才从这所中学退休。他们当年建校时,为僻静选择离市区远一点的地方,以减少喧嚣的环境影响学生们的学习生活。谁知突然区政府在学校门口建了处红灯区。一口气搭建了五十多座简易房。房子上全挂着红灯笼,闪烁着“一品红”,“万人爱”等酸得念不出口的芳名,张帖着各种搔首弄姿,风情万种的裸体美人照。门口竖两大霓虹灯箱,闪烁的是“XX区歌舞厅”,“XXX红灯区”几个大字。

油头粉面的舞女们袒胸露乳,成群结队进出这些简易房间。乌烟瘴气,血红嘴唇,乌黑眼圈,大波浪卷发,一人一个黑色皮裤衩子。这样的环境包围了校园,像是专门给学校开的歌舞厅。

老师们口诛笔伐,鞭挞区政府的错误决策。家长们天天找学校,攻击漫骂要学校铲除这毒害青少年的毒瘤。校长被逼得上窜下跳,强烈要求政府取缔这开在校门口的歌舞厅。跑了三个月,毫无进展,垂头丧气,实在是没能力搬走这政府开的红灯区。文件大意是,文化教育,繁荣经济两手都要硬。学校白天上课,歌舞厅夜间十二点后再活动。两不耽误。更气人的是弄了条,“学校教师免费”的条款,活糟踏作践教书育人的园丁呢!

教师免费,学校不啻放了颗炸弹。老师气炸了肺,胳膊扭不过大腿。白天学生上课,夜间任其舞女浪摆。

天不作美,这一拉动经济效益设想,没那么多的消费人群。舞女多陪舞的男人们少,没人去消费花钱,养不起这么多舞女。正好赶上非典,把舞女都饿跑了。一场闹剧,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也有嚼舌头不嫌费力的好事者,说舞女们让免费的午餐吃跑了。无论怎说,这区长们还是高人一筹,既没让舞女们失了颜面,又也没过度污染了学校的空气。

陈谷子烂芝麻,消磨时光。别无他意,更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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