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悲与喜
本文作者:李文举
朗诵者:山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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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山西大饥荒(来源于网络)
我的老家在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察右中旗,旧属塔布忽洞公社(76年前对乡的称谓,简称塔布)管辖的一个小村子。由塔布往西南5里,步行走小路过一个小土坡,土坡下有个小村落,叫小塔布,再走二里爬上一个较平的疙梁就到了,路南路北其实就是一村分两半,路北自我记事起就叫红山子,村里也住着一户姓石的大户人家,村名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因为跟前就没有一座红色的山坡。反正,我小时候就住在路南的村子里,我听大人们说这个村子过去叫“五福堂”,是我们李家的名号,在山西崞县(现属于原平)石寺村李家家谱中有明、登、禄、照、全弟兄五人的光辉历史,因为其中一支的后代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从东大同营(旗下营北)迁移到此买地垦荒,从而定居下来,为了纪念祖先也就顺理成章地叫作“五福堂”了。
在解放前,也可能是解放以后,就陆陆续续地从外地涌来好多外姓人,当然大部分也是从山西逃荒上来的,也有为躲避山西的流血斗争跑来的大成分(这部分人后来一般地都被定成分为富农),当然,其他逃亡来的都是贫下中农或贫雇农了。我爷爷的父亲自己开200多亩荒地耕作,当然短不了雇人,不用说,解放后,我的爷爷肯定成地主了,就连我的父亲也难逃美名,成为最年轻的地主,我顾名思义就是地主出身(简称:出身)。
我记忆中,我的老家就不是叫五福堂了,原因我知道,刚解放还叫过一阵的。后来来工作组(就是住村干部),认为这个五福堂具有极浓厚的封建色彩味道,当时正值农业学大寨的紧要关头,红旗飘飘,就顺手拿来作了一个村名红旗。于是,我的小时候,就是在红旗下度过的。
好几年了,我看到过很多人写赞美和怀念家乡的文字,都是充满正能量的,什么家乡风景美,家乡的风俗好,还有人朴实、忠厚,还有那一屋一人一树历历在目,等等,等等。我看了眼红,我也想写,可就是没有多大美的感觉,记忆的烙印都是苦痛,还有就是扭曲了的人性。我怎么就感觉不到家乡的美呢?下面我举几个例子说明如上我的观点。
就拿我自己作例子吧,我6、7岁时,一家7口人(我父母、我、还有一个哥哥、两姐姐、一个弟弟)就一张被子,一个毡子,黑夜这唯一的被子就是母亲和我刚出生的弟弟的,其他人一律不脱衣服裸睡(指没个遮掩盖上的),有好几回,我半夜被饿醒,偷偷摸摸地跑农业社菜园里生吃几口菜,然后回去复觉。
也是我6、7岁时,红旗村死了一个姓周的侉子,我们叫老周先生。后来知道,他是河北人,怎么就定居我们村?我不知道,估计是在河北自己家里闹矛盾跑内蒙定居的,也说不准。死因:村里有人说他偷听电台,和台湾国民党联系,被整。死于:跳井。后续:家没电台,一个人在家肯读书,声音有时候很大,死后家里搜出竖写字、纸泛黄的《三国演义》一套。这件事76年以后平反,周先生的孙子过来拉回爷爷尸骨,还问当时的村干部:“我爷爷生前欠你们多少债吗?你们说,现在他不在了,我来还!”我们村无语。
我的一位本家四哥,小名四娃子,家穷,多半辈子没娶过老婆。喜欢音乐,有事没事哼几声。着迷到什么程度?就连上坟都是哭着唱,有时候半夜起来去父母墓碑前唱大戏。那时我10岁,生产队里开大会,散会走出会场,四娃子出门就唱李玉和《临行喝妈一碗酒》,后来有这么一句“狱警传似狼嚎迈步出监”,让村里人听见汇报村委会。因此被斗、定反革命,由此毁掉他大半生。据说他前几年得癌症,现在已经去世了。
无独有偶,记得是一九七六年吧,我已经上初中了,学校舞台上批斗一个临村的反革命。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姓名贾生(2017年不幸离世),地名:班山沟,后改名五道坝,和我们村也是四五里路程。反革命原因:下雨后的一句顺口溜“天上下雨地上滑,跌个马趴往起爬”。
农村改造,反映新生活的壁画与为每家每户安装的红色大门
因为我的根就在这里,我的魂可能也在这里,我的父母亲、爷爷、奶奶的坟都在这里,所以我的梦常回这里。前几天回去上坟,颇有点伤感,不过伤感过后,看到了好多变化,心里为此一震,也着实激动了一番,想起写点东西,加以粉饰:
一、无论是封建产物的五福堂还是红色革命的红旗村,已经在地图上从此消失,人们也不会再记起这么一个地名了。现在这个村子和路北的红山子合二为一,统称:红山子。
二、这几年的农村改造,旧貌换新颜,小村子也换了模样,全部红砖白墙,棚圈鸡舍狗窝什么的都是一色的彩钢顶,路面水泥硬化,还修了小广场,有个风格仿古的亭子里,时不时地有老人小孩在里面打盹,傍晚时分还有几个女人一扭一扭地放着录音在跳跳蹦蹦。
三、我记忆中的二三百亩地全部水浇地了,绿油油的庄户长势喜人,而且灌溉措施现代化,简单宜行。
比起过去是公社所在地的塔布要强的多。我驱车去塔布村看看,虽然道路坦荡,也有几处全新的建筑很是威风,但大片的土地简直是满目苍凉,庄稼全部旱死,不死的也过了生长期,不会有收成的。我好奇,我心中的政府所在地怎么会是这样呢?塔布忽洞是个蒙名,汉意是五眼井的意思。怎么就能没水呢?一问当地人才知道,塔布这个过去的大村子,原来只有浅层潜水,这几年早没了,地下20米以外全部花岗岩地质。想取点地下水比登天都难。
和五里外我的出生地——红山子相比,由不住又心生感慨:
悲哉,塔布(五);
壮哉,忽洞(井)。
妙哉,红山子;
美哉,我现在的家乡!
封面图片来源于网络
该文作者1963年出生于察右中旗塔布乡红山子村,毕业于乌兰察布市师范学校,后毕业于中央广播电视大学,1985年开始任教。
该文朗诵者山鹰,出生于长白山下,做平台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