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旧日的海
摄影:矩镜 模特:雨一颗
也许充满谜团、遗憾和未完成,
才是命运的真相。
明明距离圣诞还有十多天,商场内外却已经被红白元素填满。苏瑜挽着程贺南在广场上巨大的圣诞树前驻足。
“贺南,帮我拍张照吧!”苏瑜知道程贺南不爱拍照,所以也不勉强她合影。
圣诞树上布置着大小不一的色彩绚丽的彩灯,又挂满了用鲜艳的彩纸包好的礼物盒,吸引了很多人驻足留影。苏瑜好不容易瞄准了一处空隙摆好造型,举着手机正准备拍摄的程贺南却被身后跑来的小孩子撞了个趔趄。
万幸的是她拿稳了手机,可等她重新调整好时,镜头里的苏瑜已经被她身边的女生挡住了一半侧脸。
“挡住了。”程贺南说,又做了一个调整的手势。苏瑜心直口快,直接对身边的女生说,“不好意思,能请你往边上让一点儿吗?”
对方没有应声,苏瑜也没了兴致。她从布景处走过来,一边示意程贺南不用拍了,一边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女生的同伴 。
“咦?”她突然激动地指了指不远处,对程贺南说,“那不是……那个谁吗?”
程贺南循声看去,看到的正是何嘉文。他穿着雾霾蓝的宽松棉衣、黑色的高领毛衣,毛衣的衣领很大,与棉衣的翻领一起罩住了他大半张脸。程贺南不知道苏瑜是凭借什么辨认出了故人,就像她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只看他一眼就愣在了当场一样。
“要不要叙个旧?”苏瑜走近,低声问程贺南。
“有什么好叙的,我们走吧。”她哑声回答。
她们俩从他身边不着痕迹地走过,没有任何寒暄,甚至苏瑜在擦身而过的时候还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在进商场大门之际,程贺南提前解开围巾。她歪了一下头,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圣诞树那边依旧人来人往,但何嘉文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什么都没说,很快便收回了视线。手上的围巾有一簇划过鼻尖,一股清淡的蜂蜜的甜味混着奶香味萦绕而来。她想起今天在公司,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同事突然对她说:“你难得喷美食调的香水,今天是不是有约会呀?那么甜。”
约会便是下班后和老朋友逛街,苏瑜打算挑一份圣诞礼物送给未婚夫。
商场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苏瑜的眼镜片有点儿起雾,她手上擦着镜片,还是愤愤不平:“我不觉得何嘉文刚刚没看见我们啊,他是故意的吧?”
“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吧。虽然是同学,但关系也有远近,很正常。”程贺南说。
“但你们……”苏瑜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把握说话的分寸,“你们一度是走得很近的吧。”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苏瑜总觉得程贺南刻意地在旧同学的圈子里匿迹,一定跟何嘉文有关。
程贺南并没有听清苏瑜后面的话,她的思绪仍停留在围巾沾着的香水余味上。
“这款香水叫什么?味道真的很特别。”同事在下班时问她。
“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她说,“这是我好多年前收到的圣诞礼物。”
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是香水品牌L'Artisan Parfumeur在二〇一〇年推出的一款香水。作为沙龙香,以及拥有不循常规的香料表,它并未获得很多香水爱好者的青睐。
程贺南第一次喷的时候,也差点被甜晕,直呼“这似乎太不像我了”。但她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包括后来她闻到了中后调的皮革味,习惯了它自始至终带给嗅觉的那股充满层次感的甜。因为这份甜味的记忆,她一直记得二〇一二年的那个圣诞节。那天她和何嘉文在晚上九点才见上面,因为都是学生,没太多钱,于是就在麦当劳吃汉堡喝可乐。
何嘉文是学医的,当天医学院有解剖实验课,一直进行到很晚,结束后才匆匆赶来。那时,程贺南已等了他两个小时。
程贺南的学校已经放寒假了,离家有一个小时高铁的路程。何嘉文虽留在本市读大学,但所处校区在偏远的大学城,她辗转搭乘地铁也得花上一个多小时。
那时他们读大一,这是两个人上大学后第一次见面。虽然先前也做过两年的同班同学,但关系实在不算亲厚。即使是在网上,关于这次见面的起源,也是因为何嘉文看到程贺南发的一句状态:寒假太漫长了,家乡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于是他发短信给她,告诉她自己的学校在圣诞夜有一场口碑不错的话剧演出,是文学院的学姐写的,学姐曾获过不少奖。
结果当天他的课结束得太晚,饥肠辘辘的两个人放弃了看话剧。在麦当劳里,何嘉文从大衣口袋里将那瓶香水取出来。他显得有点局促,甚至都没有认真看她的眼睛:“生日快乐,程贺南。也祝你圣诞快乐。”
麦当劳里的灯光亮如白昼,程贺南原本咬吸管的动作停滞。她十分不解,于是抬起头去看他。他的脸在白炽灯光线下有点失真,却依旧是棱角分明的模样,眉骨硬挺,有股傲然之气。
她想起他说才刚从实验室出来,于是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很快又闪现出上高中时一起演出话剧时他穿衬衫的样子。过去与今昔交叠,她感觉突然心动了一下。
“高三毕业聚餐的时候,听到你说想去土耳其坐船,然后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何嘉文淡淡地给这份礼物进行了说明。他当然没有说自己一直都记着这句话,攒了好一阵子钱才为她买了这份礼物。
她携着这瓶香水坐上回家的地铁时,夜晚清寒,她在刷卡通过闸机的时候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何嘉文。仍是记忆中那个少年的脸,清瘦、白皙,又蓬勃又沉默。
在地铁上程贺南发消息给他:你知道吗?以前班里的女同学私下都说,何嘉文是演周萍的最佳人选。
他回道:那她们有没有评论一下你的四凤?
程贺南:当然是有的。说她最后那么惨,都是命。
程贺南这辈子演戏的经验极其少,因为她背书很差,很短的台词也记不利索,包括小时候六一的登台演出。即使她个子不高,也只能站在后排角落里,在合唱的时候勉强和大家一起顺上几句。
所以她高中进了理科班,每天和同学一起在数理化的道路上摸爬滚打。没想到突遇学校举行第一届校园戏剧节,要求每个班精心打磨一出话剧进行展演与评比。
语文老师在班上动员了几次无果后,只得使出了撒手锏——抽签选人,剧目就定为最近在学的曹禺的《雷雨》。
班上每位同学都会抽到一张字条,打开后里面或是角色的名字或是一片空白。
“如果抽到的角色性别不符怎么办?”有同学问出来。
语文老师冷笑道:“这种时候你们倒是开始起劲了。”
就这样,程贺南眼一黑抽到了四凤的签。坐在她斜后方的苏瑜对她挤眉弄眼:“哇!刚刚他们说何嘉文演周萍,你们有对手戏!”
此前她和何嘉文的交集很少。他们班是学校的重点班,班主任教物理,大家私下都喊他“老胡”,他是一个每天坚持在晨会课上给大家洗脑十分钟的人。在老胡的感召下,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铆足了劲扑在学习上,对语文老师的呼唤置若罔闻。
老胡对这次的戏剧节演出很不认同,他看着参演名单,对着语文老师面露难色:“过一阵子就要月考了……挺关键的。”
“月考而已,又不是高考。”他们站在教室窗边的走廊上谈论着,“而且选的这些人都不差,不需要操心,尤其是何嘉文。排练占不了他们太多时间的。”
后来证明这话只是语文老师安慰老胡的说辞而已。这场戏的排练占用了他们一个月的副课时间,有时候还得搭上晚自习。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苏瑜会和程贺南聊起排练室的事:“她们说许伊诺去找方老师了,想自荐演蘩漪。”
程贺南有些好奇:“为什么?这种苦差事,别人躲都来不及呢。”
“据说她和何嘉文走得近,高一时他们就是一个班的……”
“但我估计方老师应该不会答应临时换人。好不容易才有点成型的样子,而且文科班都太强了,好几个班都是原创剧本,每天排练的时间还是我们的两倍。”想到这儿,程贺南就有点泄气,“我昨天还被那个何嘉文嫌弃了。和他有一场戏,台词有点多,我甚至没忘词,只是有一点口吃。哇,你是没看见他那个蹙眉嫌恶的眼神……”
苏瑜跟着附和:“你也太惨了,也许他只对许伊诺不嫌弃吧。真搞不懂为什么还会有别的班的女生特意跑过来看他,体育课下了课还给他递饮料。”
程贺南先前并不知道何嘉文在同学当中的吸引力,所以听苏瑜这么说有点吃惊,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愤慨:“排练时我可是忍受了他很多白眼。呵,反正运气不好才会抽到那个签。我倒希望我们不是演《雷雨》,演《水浒》最好,就挑战那出‘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何嘉文便是那棵垂杨柳,我嘛,完全可以倾情出演鲁智深。”
她吐槽得很投入,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苏瑜在抓她的手臂:“哎,贺南。刚刚路过报刊亭,站在那里的人好像是何嘉文。”
临近演出的一个晚上,他们照例在舞蹈房排练,中途休息的时间,语文老师买了炸鸡排请大家吃。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共处,大家的关系明显比之前只做普通同学时更亲密一些,常常以剧中人物来互称。食物刚从袋子里取出,就有人对程贺南说:“四凤,别忘了给你的萍留一份,他刚刚出去了。”
尽管是那么叮嘱的,但接下来大家便是一顿狼吞虎咽,并没有要给何嘉文留一份的意思。程贺南也不饿,便拿着自己分得的那份去外面找何嘉文。
已是岁末,舞蹈房外面的灌木丛传来凄凄冷冷的风声。程贺南缩着脖子张望,耳边传来女生低低的抽泣声。她又往外走了几步,隐约看见不远处实验室外的路灯下正立着两个人影。
是蘩漪,不,是许伊诺。
她明明只是想离他近一些,但在人生的每一幕场景里都未能如愿。
自然是尴尬的,程贺南愣了片刻,果断转身踮起脚企图逃离现场。却不想在那一刻,风骤然大了一些,吹得她手里的塑料袋窸窣作响。
“嗨,鲁智深,排练又开始了吗?”她身后响起何嘉文的声音。
程贺南傻了眼,心想:这人可真记仇,也真能装,居然对一句玩笑话怀恨在心那么久,却一直若无其事地装白莲花。
她忍不住回头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举起手里的袋子:“方老师请客吃鸡排,你不吃拉倒!”
许伊诺此时已经止住了哭泣,而何嘉文侧过身去,将许伊诺的身影挡住大半:“许伊诺来通知我们结束后要回一趟教室。老胡晚上发了白天的测试卷,很多高手都考砸了,老胡训哭了一堆人。”
程贺南不傻,她一边有点看好戏似的“欣赏”着何嘉文替许伊诺蹩脚地解围,一边想这个人和自己搭档了那么久,也没额外讲过这么多话,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对待可真严重。
回到排练室,程贺南注意到何嘉文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两个人在演对手戏的时候她一直假装不经意地打量他,心里暗暗腹诽此人的小心眼,结果一不小心又忘词了。
节奏乱了之后,大家突然都崩溃了。就像是一直等着这一刻的降临并以此为一个契机,为情绪找一个出口。
周朴园叹着气:“唉,我觉得我们肯定不行的。”
蘩漪看着方老师:“我恨四凤。”
方老师倒很是平静,看着何嘉文说:“周萍你呢?”
程贺南跟着方老师的目光,也把头转向何嘉文。然后,她发现他正斜睨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淡淡的不屑。
何嘉文这句话是对蘩漪说的:“她不是四凤,她是鲁智深。”
他是在嘲讽她是莽夫。
最终,苏瑜为未婚夫买的圣诞礼物是一双限量版球鞋,在程贺南推荐的一家买手店里。在等待店员包装的时候,店长微笑着对程贺南说:“前两天到了几双新鞋,你可能会喜欢,而且刚好有你的码。”
盛情难却,她便坐下来试鞋。当天她穿了厚袜子,穿脱起来有些不方便,索性把袜子脱了,光脚试穿了一轮。
试完鞋子,苏瑜突然接到电话得先走,她表示很抱歉,程贺南倒觉得没什么:“你先走好了,这边离我爸妈家近,我刚好过去一趟。”
她并不饿,简单地买了点儿面包便准备回父母家。待出门后她才发现外面人满为患,要打车很难。
换了几个打车软件都显示要排队,她重新裹紧了围巾依旧感觉周身冰冷。俯身一瞧她才发现,适才试鞋子时随手把袜子塞进包里了,此时整个脚踝都露在外面。她正纠结着要不要再走回店里穿上袜子,面前却缓缓停下一辆黑色的轿车。
何嘉文坐在驾驶座上,微微向她的方向斜着身子:“车很难等,我送你吧。”
不远处的天空中正挂着一轮莹白的月亮,离得远,又有风,让人恍惚觉得那是一滴不明缘由飘落的泪。
何嘉文的车载广播里正播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一个女声正绵绵地唱着:“靠一点点美好,撑长长的迷惘。”
程贺南确实很迷惘,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坐到了何嘉文旁边。他们之间近得只隔着一柄手刹,以及一个装着面包的纸袋。
“你要去买双袜子吗?”在降下车窗前,他已经远远地看了她很久。
“哦。”程贺南回过神,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因,然后问,“你介意我穿一下袜子吗?实在太冷了。”得到应允后,她也顾不上尴尬,手忙脚乱地把袜子穿好。
他低笑出声,程贺南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好笑的?”
何嘉文凝神看着前方:“想起很久以前,我们演那出《雷雨》的时候,你也是赤着脚跑上台的。”
确实,虽然前期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百密一疏,服装是最后才到位的,他们只来得及匆匆比量一下大小。临上台才发现四凤的鞋子少了一个袢扣,程贺南穿起来很不跟脚。
方老师犯了愁:“就担心待会儿上台时会摔跤。”
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最后程贺南果断决定赤脚演出。她把自己的球鞋脱下来放在后台的墙角,光着脚站到正在候场的何嘉文前面。
她是跑着上台的,前一出戏是文科班的《梁祝》。在换场的时候,她身姿轻盈地从一片斑斓的蝴蝶道具之间穿过,像某个从童话电影里跑出来的欢脱的精灵。那个身影久久地印在何嘉文的脑海里。
程贺南也被带回那段记忆中:“那次我可有出息了,没忘词,对吧?周萍?”
隔了一会儿,她的神色突然有点黯然:“没想到我们这些人也到了回忆过去时,得用上‘很久以前’这个词的年纪了。”
那天晚上何嘉文送程贺南回去,途中并不顺利——在绕城高速一处三股分流的匝道前,他开错了道,顺着错误的路一直开了很久。
程贺南说:“那个匝道口一直被人诟病,连常常经过的人都很容易走错。”
这个偶然降临的错误让他们有了更多共处的时间,可以用来说清楚很多事情。比如他说,今晚他去商场是为了参加家庭聚餐的,在圣诞树前拍照的女生是他堂妹。
他说其实他在拍照前就看到了程贺南和苏瑜,没有打招呼是因为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或许应该从当年为什么无疾而终说起。”程贺南说,“我和你之间。”
他们分手的那年程贺南上大三,在纠结是准备考研还是出国,一直拿不定主意。那段时间何嘉文很忙,很少在网上出现,于是程贺南趁着周末买了票去他的学校看他。
何嘉文很匆忙地赶来,脸上没有一丝欣喜的神色。在程贺南再三追问下,他只说最近的课业压力大、任务重,隔三岔五还得去医院做志愿者,累得无法喘息。
程贺南帮不上忙,只能简单地安慰几句,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语言苍白无力,于是又加了一句:“那最近我陪你吧。反正我的课已经结束了,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
何嘉文很果断地拒绝,并让她尽快回学校。
程贺南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自尊使然,她还是决定立刻回去。何嘉文将她送到车站,临进站前她以为他会拥抱自己一下,可结果并没有。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回去之后,他们仿佛商量好似的,渐渐就疏远了。
他们的关系一直没有公开,分手也分得悄无声息。如果不是出于对何嘉文人品的笃信,程贺南大可以猜测他是有了新欢,但她没有去深究,像是刻意逃避一般。她很快就决定出国,第二天就去了留学机构咨询。
一别经年,这次重逢,程贺南有机会告诉他:“后来我去了国外读书,放假旅行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去了土耳其,亲自坐船穿越了博斯普鲁斯海峡。海风凛冽,一时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同行的朋友跟我说,他所有关于这里的想象,都是源于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因为他曾无数次描写过这里,令人魂牵梦萦。但我不是,在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你。每年到十二月的时候,我就会用你送我的那瓶香水,这条勾连欧亚大陆的海峡是我的圣诞香,也是生日香。
“我当然记得我们已经分开了,我们甚至都没有好好在一起过。但我很清楚,何嘉文,你在我生命中占据过很重要的时刻,你是不一样的。”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开回到正确的路上。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先前的匝道口,他可以再选一次。
“程贺南,”他突然开口,“我心动得比你早。”
他把时间线再次往回拉,拉到他们合演的那场戏演出结束的时候,何嘉文破天荒地在下场后与每一位搭档拥抱,像是一场延迟的谢幕。
他最后拥抱的是赤足的程贺南。他高出她很多,所以他轻轻地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很棒。”
“程贺南,我心动得比你早。为了拥抱你,我拥抱了现场的所有演员。”
是在很久以后,程贺南才真正弄明白当年何嘉文疏远她的原因。
那是一个工作日,恰逢她休假,有时间去帮母亲取一件改好尺寸的旗袍。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她于是就去附近的咖啡馆买咖啡。
这家咖啡馆有两款翻糖蛋糕是新晋网红产品,果然,里面正有网红女生在凹造型拍摄。程贺南从闪光灯前走过,无意中瞄了一眼,隐约觉得女生的样子有点眼熟,但一时又记不起来。
买完咖啡,她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便打电话给苏瑜询问:“我们班是不是有同学在做网红?”
“有啊。你不知道吗?哦对,你和以前的同学来往少……就是那个许伊诺,以前就很漂亮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整了容,脸有点僵,但还是美的。”苏瑜说,“对了,听说她对何嘉文多年忠犬,大学时还多次追到他的学校,只是对方一直都没回应。”
随着苏瑜的讲述,一些曾经的画面闪回程贺南的脑海:女生在路灯下的抽泣,何嘉文善意地为她挡住他人的目光……
她没有按约定去取旗袍,而是去了何嘉文的医院,在外面一直等到中午,才拨通了他的电话。
这一次,她终于把真相拼凑完整:许伊诺是一个很偏执的人。出于对何嘉文的好感,她在上大学时无数次去找何嘉文。表白未果后她便自我否定,执意去整容,希望变得更美。即使他们不在同一所学校,她也时时关注着他,事无巨细,到后来一度陷入重度抑郁,出现自毁倾向。
那是何嘉文很痛苦的日子。他曾经尝试联系许伊诺的家人,也给她推荐了心理医生,可是并没有让情况发生好转。她的那份喜欢对他而言如芒在背,渐渐形成一个情绪黑洞。
“后来我想,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把你牵扯进来,让你成为受害者。至于我,就这样以不回应的方式僵持着吧,我当时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何嘉文坐在程贺南对面,她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
“那现在呢?”
“后来她自己走了出来。虽然耗时很久,她应该是找到了更能实现人生价值的事情。”
“当网红吗?”程贺南轻笑,“我今天看到她了,还是很美。”
她一点也不怀疑何嘉文所说内容的真实性,直到上次见面,他都在尽力维护着他人的尊严与体面。程贺南想,他有着一颗仁善之心,肯定会成为一名很好的医生。
她没有去质问他这些年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完全可以让他说清楚他们之间的误会,他却始终沉默。
也许是他觉得这样的距离,是他们之间最好也最安全的距离。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长大后的人生中有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得那么明晰。
也许充满谜团、遗憾和未完成,才是命运的真相。
程贺南粲然一笑,她终于可以好好地与他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