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味悠长的磨杆声……
〓第 1580 期〓
作者|王成海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你最爱吃的水果是什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冻柿子。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当年爱吃却常常吃不到，如今容易吃到了却不能吃了，原因当然是有的。
唉，人啊! 就是个这，常常在矛盾、纠结中苟延残喘。
记忆中，在很小的时候，那时还是大集体时代，每到冬天，父亲总会赶着队里的二套马车到距村二十多里之外的镇子几趟，事情当然是有的，那就是拉炭，好像有时候是给家里，有时候是给队里，别看现在看起来路子不远，可在那时总是一走一天，早晨早早出发，在傍晚太阳落山时分才能回来。
那时不知道是天气寒冷，还是人们衣服保暖效果差，也可能两方面的原因兼而有之吧？为了防寒保暖，走时，父亲总要把衣服弄得紧紧的，一身打了补丁的黑色棉衣棉裤，腰上还要系一根绳子，捆紧，裤脚也用细绳扎牢，头戴一顶大狗皮帽子，里面还衬一个满是汗渍的单帽，脚踩一双毡疙瘩。
父亲到镇里拉炭走后，我就一整天盼着父亲快点回来，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年四季基本就在村里干活儿，很少出门，出门到的最远地方也就是镇里，可他一旦到镇里，我们兄弟姊妹或多或少总会得到一点点惊喜，那就是那怕是一块糖蛋子，父亲也会给我们带回来。
到了下午三点多吃完饭，我盼父亲回来的心情更迫切了，因为这个时间也确实是父亲该回来的时候了。所以我一吃完饭扔下碗筷，急匆匆拿起冰车车，拉着弟弟就向外面的村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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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一到冬天，我们村子东面的路边、沟渠漫满了水，冻成一片亮晶晶的冰滩，成为村里小孩最佳的娱乐场所。每天一到傍晚时分，全村的孩子们就聚拢到这里，划冰车的，打忽擦的，狼撅尾巴巴的等，总之，到处弥漫的都是欢声笑语。
我和弟弟拿着冰车跑到冰面上，一替一会儿地划，在玩耍的过程中，我却也在时时刻刻注意着父亲回来的动静。
沿着我们玩耍的路一直向北不远处，就到了村北的后梁，此处是一个很陡的坡道，回村的马车到了这里都需要刹车慢行。那个时候，马车的刹车用的都是磨杆，每到比较危险的地方，两个车倌就要下车，各负其责，小心行车，前面一个兜着马缰绳小心翼翼地执掌方向，后面一个后倾着身子紧紧拉住磨杆。磨杆一紧，车子就会发出“吱咕、吱咕”的声响，声音可以传出好几里地。
当冬日的晚霞红遍村子西边的时候，正在玩得高兴的我们，突然听到后梁的梁顶传来了磨杆声，我断定是父亲回来了。从冰车上一跃而起，一脚把冰车踢给弟弟，说:“该你划了。”然后，我一溜烟向北跑去，弟弟怔怔地望着我，一脸懵懂，高喊:“二岗，你干啥去呀？扑刀子圪呀……”我头也顾不上返，高声回应弟弟道:“你先划，岗马上就回来……”
我一奔子就跑到了后梁底，这时，父亲他们赶着的马车也快下到平路，磨杆的响声已经越来越弱。我站在路口看着父亲他们赶着的马车离我越来越近，高兴得简直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啦。我紧走几步赶到马车旁边，父亲看到我，把车停下，说:“你又倒早早等上了？”说着从车上的炭窝窝里掏出自己的单帽子，兜出一帽壳儿灰红的冻柿子递给我，我兴冲冲地抱了起来。父亲对他的搭伴说:“那你就把皮车赶回饲养院去吧，卸了车，把马饮好、喂好，我就先回家呀。”然后拉起我的手向家走去。走到冰面上后，我放开嗓子大吼道:“三格儿，三格儿，回家哇，大给咱们买回冻柿子了。”我的话音还未落，模模糊糊中，就见从笑语喧哗的人堆中冲出一辆冰车，划到我们面前，一只冰锥往冰车前一卡，冰上就四溅出好多细碎的冰屑，冰车停了下来，弟弟一挺身站了起来，有点不高兴地说:“我知道你就等大去了，还不领我，真不进眼。”然后抱起冰车，我们父子三人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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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家，母亲把留在锅里的饭给父亲端出来，还热气腾腾的，父亲哈了哈气，搓了搓手，跺了跺脚，身上暖和了些，用毛巾把手擦抹几下，盘腿坐在后炕，端起一大碗山药蛋烩菜，搛起一块玉米面饼子，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但还不忘催促母亲说:“快把那几个冻柿子激上，给孩子们吃。”
母亲从水瓮沿上把那只黑铁瓢提起，舀了半瓢冷水，把六七个铁一般硬的黑红色冻柿子放入，摆在大红柜顶上。我们就等啊等，过一会儿，我就趴到柜上用指头摁一摁，母亲一咬牙，用眼睛一蓝我，说:“看那不进眼的，恨死了，紧等等等不及了，那一下能激软了？”我尴尬地笑一笑，离开了柜顶。一直等了许久，铁瓢里的水才变成了一团冰，软软的柿子就被包在冰里，父亲一个一个地掰出来分给我们。我们先是用牙撕开一个小口子，然后慢慢吸里面的汁，凉凉的，甜甜的，至今想起来，觉得那个香甜简直无与伦比啊。待把里面的汁快吸完，才再把里面的柿子瓣，一个一个地吸出，认认真真地咬烂，一咬“咯嘭”一声，那个甜脆的感觉，到如今都难以忘怀，最后才是吃柿子皮，尽管有点涩，那也觉得是难得的美味……
冻柿子好吃，但数量有限，一人只能吃到一个，吃完了，嘴边就糊抹的黄糊糊的，应该擦掉才对，但我们那肯舍得，而是像狗一样竭尽全力地把舌头伸长，努力地在嘴的四周舔抹，生怕浪费了一点点……
唉！弹指一挥间，四十余年已经过去，如今父亲已从当年的壮年后生进入耄耋老人的行列，不知是否还记得当年的这个情景，但于我而言，这一情景一直深深地刻在心里，抹也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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