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城市阴谋》连载之四十
长篇小说《城市阴谋》连载之四十,本长篇已由新华出版社正式出版。由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两届鲁迅文学奖得主王树增、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先生联袂推荐。
第十四章 人人都被欲望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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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家回来后,我还是忍不住给刘红打电话,这时我们已经分手好长时间。她不在。我又给她打传呼。她没有回。后来,终于有一次,我用外面的公用电话给她打传呼,她回了。她说,有事吗?
我的心跳起来。我说,没事。
她说,没事打什么电话。
我本来想告诉她说,在这些日子里,我想她,甚至我想要她,但她冰冷的声音使我放下了电话。那时我才意识到,刘红也许不是我们想像中的那种女人,她在与任何一个男人分手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走入他们的生活中。
因为她心底爱着的,还是那个伤害她很深的男人。
女人就是这样奇怪。时间一长,我也就把刘红从生活中慢慢地忘记了。周围的事,加上工作上的事,使我分不开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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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那个老警察又来找过我多次,我们甚至成了朋友。关于张秋燕的案子,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俞大为没有露面,但是警察局通过银行调查张秋燕中奖的那笔钱时,却发现被人取走了。银行的录相中没有发现取款人的影子。
这笔钱,后来成了重要的破案因素。
这段时间,我有些神情仿佛,好像觉得倒霉的事都让我的一些朋友遇上了。我后来分析了这些事件的关联,得出的因素都是这些朋友们不安份。结果这个分析反而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我发现自己也并非是安份守己的--也只有在这时候,我才想到了为什么人们都说平安是福。
从这天开始,只要一闭上眼睛,我便不停地做梦。在梦中,我整日整夜地遇到朱妍和张秋燕,有时也梦见王苑或者刘红,还有一次莫名其妙地梦见了张楠。我奇怪自己做梦时,却很少梦见黄平阳或者俞大为这些臭男人。
我想,俞大为到底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树大招风,让人给绑票了?
这一想心便揪了起来。打电话给老警察,他回电话说,小兄弟,我正忙呢,明天再说吧。我问他忙什么。他说,我老婆下了岗,女儿正要上大学,我自己在下班后要帮老婆做点小买卖,当下手……
我听后有些同情他。心想在北京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这样一想,我便又在心里同情起刘红来了。我那时不知道刘红到底在干些什么,就我对她的感觉,觉得她在单位里也混得并不太好。我们谈恋爱时,我几次到她们单位去,都看到她与她们单位的人擦肩而过,彼此却不打声招呼。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担心她,在她生日的前一天,我给她电话,想在第二天请她吃饭,她却依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口气,我便觉得再也没有联系的必要了。人,要是陌生下去,还是很快的。
这期间,我们单位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主要原因还不在于简精,而是国家下发了从此不再进行福利分房的政策,办公室整天吵开了锅。按单位制定的土政策,这一年还可以赶上最后一辆末班车。于是关于住房的分配,大家又敌对起来了。我对此并不在乎,因为我可以把自己住的房子买下来,虽然不大,却很满足,而吴会计她们都想要更大的房子,因此有限的那几套住房,便成了他们各自斗争和争取的对象。机关好像永远是这样,要没有,大家都可以没有;但有了,一堆苹果有几个烂的也必然产生矛盾。我们年轻人还好些,不争,陈副厅长便表扬我们有风格。风格不风格的谈不上,大多数人只是不愿意为那点小利费口舌而已。工作呢,还是那一摊子事,时间一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也就不再那么费力了。上头下头的人渐渐认得了,协调起来也不像当初那样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样稀奇。就是计划、调查、总结材料什么的,把去年的一份拿出来克隆就行,只要数字是新的,其它的部位改头换面就可以了,这样还可以节约国家的纸张。何乐而不为!
这样一来,大家上班好像有些懒散起来。政府总是说在精简,但思想并没有更新。因为精简掉的那一部份思想观念发生了变化,而吃皇粮的这一半呢,保住了位置,思想也还停留在过去的文化程度上,并不因为花钱混了个本科或研究生文凭而长了知识。我们办公室的真研究生孙科员却主动提出走了,原来他通过转折关系,找到了担保人,就要到日本留学去了,据说那边的人对考古学家还很重视。直到今天,他们也一直在寻找北京人的头盖骨化石。我们的孙科员对此还有些研究,因此悄悄地在办好了一切后,提出辞职。厅里陈副厅长本来是想卡他一下的,觉得这个人没有组织纪律观念,但厅长说,以后要分流怎么办?谁下?这样一说,副厅长便闭口不言了。孙科员顺利地拿到了签证,走的那天,办公室的东西,他除了拿了自己平时一直用的那个茶杯,其它的什么都没要便走了。刘淑倩说,你把自己加班写的那些材料,摔在地上多可惜呀,好歹熬了那么多的夜!孙科员冷笑着说,一堆废纸,要它作甚!
他一说,我们便全低了下头,好像觉得自己干的一份工作,是在作无用功似的。学政治出身的宋科员恨恨地骂道,妈的,下辈子再也不搞文字工作了!下辈子我一定学技术,用技术救国,靠技术谋生!
发牢骚归发牢骚,大家还是得坐在那里,看报、喝水、聊天,打电话,各干各自分管的活。日子便这样一天又接着一天,我除了四下打听朱研和张秋燕,便是在网上和文静聊天。聊天不算,我还在搜狐与网易等网站上建立了多个免费的电子信箱。每天能收到全国各地朋友发来的奇形怪状的电子邮件。
网上从此成为我欢乐的源泉。
我问文静,“目木”自杀了没有?
她说,目木活得好好的。
接着她写道:你说,人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
我写道:自杀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者心理障碍,或者生理遗传,或者好奇,或才绝望,或者喜悦,再或者呢,是先锋艺术……
她写道:喜悦也会自杀呀?
是的,因为一个人要达到喜悦的境界是非常不容易的。
不容易不是更要珍惜生命吗?
因为不容易,所以达到了之后,他会感到没有欣赏者与共鸣者,孤独如影相随,大喜之后便是大悲……
你还挺深刻。
深刻谈不上,只是这么想……
我好崇拜你啊!
也许吧,因为你喜欢假深刻……
我们便在网上这样说闲话,其实彼此觉得这样根本没有意思,但什么又是有意思的呢?不在网上聊天,我们还能在生活中随时随地地找到一个合适的聊天者吗?饶了我吧。
黄平阳这时已送进了特别医院。根据他抽血的结果,的确是感染上了病毒。为此,考虑到黄平阳曾长时间与我吃吃喝喝在一起,我还偷偷地跑到医院也化验了一回,结果是正常的。但我还是不放心,又跑到另外一家大医院再化验了一次,血液没有异样;我仍然不放心,直到化验了四家大医院才放心为止。
黄平阳走时还是我送他去的。那天他的神情充满悲伤。我们从认识以来,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在去那家慈善医院的路上,黄平阳终于给我回忆了那件难堪的事。
那个女人是有天黄平阳在酒吧里喝闷酒时认识的。女人很漂亮,也很野。那是一个寂寞的午夜,寂寞的情绪笼罩着酒吧里寂寞的年轻人。“梦之旅”的酒吧里人群嘈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警察、下岗工人、网虫、IT业精英、直销人员、妓女、吸毒爱好者、演艺圈的人、歌手、老板、诗人、画家……那一阵正是扫黄抽检过后,形势又变得一片大好,这些人又陆续回到了她们原来的地方,从事原来的职业好爱。黄平阳那天下班时很晚,便打了的来到这里。喝得差不多时,正好赶上酒吧里要举行一个特别节目,即假面舞会。黄平阳听着吉他手唱着的那些忧郁的黑人歌曲,心里有些忧伤,于是身不由己地加入了狂舞的行列。有人吃了摇头丸,舞得昏天地黑,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狂叫……
酒精也开始在黄平阳的身上起作用。场上的激动情绪感染了他。他也疯狂地扭动起来,扭着扭着,强劲的音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柔和了,黄平阳也带上一个面具。舞到后来,他努力睁开眼一看,在朦胧的灯光中,有些人开始搂着跳贴面舞,黄平阳感到自己也被一个乳房非常饱满的人紧搂着,搂得他喘不过气来,酒精的作用使黄平阳感到一种快感。接着,他听到了周围发出了一系列异样的声音,然后他的头脑便突然大了。一群群的男女横七八竖地躺在了地上,黄平阳感到有一双手在解自己的裤带,然后摸在了他的敏感部位,紧接着,他像一根面条一样倒在了地上,变得兴奋无比,全身的肌肉又骤然紧了起来,他是有经验的人,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那一刻,周围的环境,加上他的心境,好像一切都不容自己选择了,他只是在感到一种巨大的炫晕之后有一种非常的快感,觉得有一座大山突然在高挺入云的空中塌了下来,他听到了一声锐利的尖叫,眼睛便不想睁开……
那个舞会之后,黄平阳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刺激,当然心里还有一些懊悔。以往他的身边从来没有缺少过女人,因此对此事也就没有在意。可过了一个星期后,他感到身体不适,发烧、发热,到医院去看病,大夫给他开了一个血检,其它的病没有找到,却在血检单上看到了两个大大的加号。这一下黄平阳紧张了,又跑到其它的医院去看,天啊,结果让他当时便瘫软在地上!
我送黄平阳到慈善医院是做了许多工作的。我说,这种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的生活态度。当我看到黄平阳那样一个平素总是被阳刚之气笼罩的人,一下子变得像一团棉花时,心里特别的难过。过去,尽管他有千般的不是,可我在遇到什么事的时候,还可以与他商量,现在,他倒下了,我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与莫测了。人啊人,关键的几步一定要把握好。
我曾那样崇尚过黄平阳,因此不愿意看到他那样颓唐下去。好说歹说他才同意去那家慈善医院。在去的路上,黄平阳说,人的一生啊,真是太戏剧化了,一件小事,一个小节,就可能把一辈子给毁掉。你不要看我过去总是说你太保守、有时还觉得你太小心谨慎什么的,其实这件事出后,我才感觉到,什么叫做平安是福。
黄平阳说着眼泪掉了下来。那是我第二次看到黄平阳掉泪。
他的泪落让我心痛。
我看到了一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是怎样走向了沉沉的日暮的全过程。
当黄平阳走进那个被异类充斥的大院,回过头来看我时,我看到他的眼里盈满了绝望。那种凄绝的眼神,使我的心重重地被锯条般拉了一道永恒的伤口。回来的路上,我突然觉得生命就像飘飞的浮萍,谁也不知道有一天,该飞到哪里去。在那一刻,我觉得一个人要懂得珍爱自己的生命,而我,为什么还要想着自杀呢?
我给文静发了一条信息,并且在刘红的呼机上作了同样的一句留言,那就是:还是好好活着吧,活着真好。
是的,活着真好。好好地活着,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