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随春好
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本期图片,来自于表妹雅琴的朋友圈。}
春天是官能的美,要踏,要看,要寻,要思。万物生长,如婴儿一般,一天一个样子。试想,有哪对父母愿意错过婴儿粉嘟嘟的脸,香津津的汗。春天,就是一年当中的新生儿时期。
走到野外,树枝上的鸟雀,格外不一样。瑟缩了一个冬天,如人脱掉冬装一般,抖掉些负累后,归飞体更轻。从这个树枝跳到那个树枝,这棵树的枝头飞到那棵树的枝头,成双成对。
幼鹊们,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春天,自顾自地翻飞欢鸣,顾不得怕人。小眼睛滴溜溜,好奇地打量。一切,在它们的眼里都是新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和人一样,了解得越多,害怕也就越多。
一片油菜花田的当头,有一棵大树,叽叽喳喳歇了不少麻雀。纳闷间,只见它们一只只往油菜花地里俯冲。这片油菜花,是油科所的实验基地,黄澄澄,亭亭玉立。难怪要给那些大株的,花密的,籽繁的,套上白帽子。
记起儿时,和伙伴们去地里捡稻穗。也要找一个地方,作为集结地。穿的衣服,遮阳的斗笠,喝的水,捡好的稻穗,背的书包,都得放在这个地方。我们一次次从这里出发,最后,从这里,搂着我们的果实和杂物回家。
再过几天,当油菜花越加灿烂,油菜籽越加饱满时,大树上的麻雀也会飞走。它们知道,油菜籽是不能多吃的,弄不好会丧命。
梅花是一夜之间花枝烁烁。一朵朵,嫩嫩,薄薄。清风底下,颤颤,瑟瑟。你可以说,它是冷,如早春里爱美的女孩,迫不及待地着了裙装。你也可以说,它是笑,在春天里欢颜。一个冬季的孕育,成了美好的自己,怎能不高兴呢?
树底下成片成片匍匐在地,星星点点眨着紫色眼睛的小精灵,是婆婆纳。这样秀气纤巧的花儿,却叫得如此蹒跚,如此老苍。有些纳闷。然后想当然地开解,大约是因为她勤劳,早起,和人间的婆婆一般。
我说人间的婆婆,最该是古时候的婆婆。婆婆早起,穿针引线,纳着鞋底。线的来回穿梭,发出蜜蜂样嗡嗡声。间或,抬起胳膊在头发上磨一磨针尖,那样子,就像往鬓边插了一朵花。鞋底板上,纵的横的针眼,真的就是一朵一朵盛开的婆婆纳。
阴天里,婆婆纳收起自己,露出线样一条紫缝。也极像婆婆们。小脚不方便,逢着阴天和下雨,她们躲在家里。大门,斜开一丝缝,用门栓抵着。告诉过往的行人,告诉老姐妹们,自己在。也或者,纳着鞋底,透过门缝,看门外的雨景,想陈年往事 。
婆婆纳,不光花好看,叶子也秀气。一片片的重叠和布置,宛如一朵梅花,如旧时大户人家头发上的金钗。那金钗上,镶一朵梅花,别致。也或者是女儿们的绣品,梅树枝头,立着一只黄莺儿。
有的树,光秃秃,春天里,一身新。有的树,一直挂着青色的叶子,不断冒出的新叶,挤着旧叶。树身上,既有新衣服,也有旧衣服,如同人的衣柜。终归是后浪推前浪的意思,青年人挤老人的意思。
海棠树上,一片片幼叶,包裹着花苞。枝条上,密密麻麻,每一朵都不一样。像我的文章,每一篇有每一篇的题目和主旨,但终究全是我思考的产物,有隐隐的雷同感。树叶朵朵,姿态不一,但终究又属于这棵大树。
柳,要看大的,千条万条绿丝绦。天幽蓝,柳枝儿鹅黄,映衬得天际神秘,柳树悠远。摒弃了人间烟火,独成一个世界,越看越寂寞。
美,是寂寞的。此刻,我告诉你,它很美,你也无法分享。美,说不出,越说越不美。即使有所描述,你想的也未必能和我一样。真正的美面前,人还常常绝望。不是虚无的绝望,而是怕美不能长久的绝望。
照相机是有意思的东西。不那么好看的所在,经过选择和聚焦,可以拍得比原景好看。但倘若是美,照相机反而很难达到。这是不奇怪的。这里,我用好看和美来区分。美有内涵,有忧伤,只有人心才能解读,照相机无法表达。也或者说,照相机是机器,拍摄的瞬间,情感被滤掉了。不,都不是。它有局限。大美面前,它落荒而逃。
刚才,我拍下这棵柳树和天际的若即若离,从相机里看,怎么样都觉得看到的比拍到的美。人和人也是如此。想,总比见好。这幅景,我看着它,心里有很多美好的想。拍下来,成了看见,反而丧失了其中的丰富性。
一片片柳叶缝儿,包裹着一个个桑葚大小的果实,像极了毛毛虫。那里,装着柳树的种子。春天的柳树,不光换上新衣,还要完成授粉传花的过程。四月一到,东风出来,柳絮就要出发。
植物的传播,是各尽所能。有花的,散发香气吸引远处的昆虫来帮忙。有色的,靠着色的清越吸引蜂蝶来帮忙。柳树,没有香,没有色,就靠着窈窕的身姿,安抚风,呼唤风。
一阵风雨来了,柳絮的种子吹落不少。植物的世界,也是优胜劣汰。那些经不起风吹雨淋的,也就过早仓惶地离世。最后留下的,才可以传承生命。
一个小女孩和爷爷在池塘边看钓鱼。爷爷说,不早了,该回家了。小女孩说,不回去,还要钓一条大鱼。她还小,表达不清楚。她的意思是想看人家钓一条大鱼。
我和她一样,也想看见人家钓一条大鱼才尽兴。如果说钓鱼是一种游戏,那真没有哪一种游戏有比钓鱼拥有更虔诚的旁观者。甚至比钓鱼人还急,急切地盼着一条条鱼被钩上岸来,越大越好,越多越好,且一点儿不生嫉妒心,一点儿不想据为己有。
春天的水,是婴儿的脸蛋,整天浅笑盈盈。阳光碎在水面,晃晃的,是婴儿手腕上颈项上晃动的银光,听得见脆生生的叮当声。相看两不厌,惟有钓鱼竿。水把鱼竿照一个影子,日色把钓鱼人照一个影子。李白是对影成三人,他们相顾四影浮。
风吹日不怕,只钓江水边。时间久了,他们的眼前,不是湖泊,而是一本书。日晒雨淋地读,经年累月地读。鱼,在他们的眼里,仿佛已经进了鱼篓。之所以还没来,是因为天气乍暖还寒 ,风大,鱼儿不出门。是因为有事耽搁,暂时来不了。
第二天,下雨,风更大,气温更低,他们依然出门钓鱼。这似乎成了一种仪式,鱼儿来不来,是鱼儿的事。他们钓不钓,是他们的事。
在他们眼里,钓鱼就是谈恋爱,等女朋友。摆好阵势,女朋友没来,他们等着。心想,天气不好,堵车。心情不好,不想出门。或者被别的事情绊住,不能赴约。他们就这么想着,盼着,等着。相信,女朋友总会来的。
真的,鱼儿上钩了,女朋友来了。一番热闹,寒暄,快活,交流之后。又开始等待,等待下一趟的约会,下一回合的甜蜜。
回来的路上,仰望那棵柿子树。它返老还童,发出新芽,长出新叶。过不多久就会枝繁叶茂,青果缀枝。柿子是凉物,老人们最喜柿子,最爱柿树。《尔雅》里说它:“一长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蠹 ,五霜叶可玩,六佳果可食,七落叶肥滑、可以临书”。不知道作者,我无来由地想,应该是一位老人的作品。
万物静默。我所说的,其实都是独白。生命之间,拥有太多共同的话题,试着理解,试着知晓,对于我,是有意义的。在这仓促的人生,与万物对话,就是与神对话。
我的散文集《故乡的女儿》已出版,它以自己的方式在世间行走,和喜欢它的人慢慢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