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风中的紫薇
风中的紫薇
作者:贠靖 诵读:波宝儿
六月的西安,节气刚过芒种,天说热就热了,热得连汗衫都挂不住了,白晃晃的日头照在身上火辣辣的。
城南的永阳公园里,早起还呱呱呱叫得欢实的青蛙这会晒得早钻到水塘里的荷叶底下去了,半晌才咕咕咕叫几声,吐岀一串气泡。
水塘边的柳树已晒得叶子拧成了绳,就连茂盛的楸树也耷拉下了枝叶。但水塘边那棵百年紫薇树却精气神十足,开满了粉朴朴的花朵。
这是一棵两人合抱的紫薇,树杆中间已经朽空了,似灰白的化石般坚硬挺立。树冠虬枝苍劲,碎叶繁密。紫薇花的美是那种美到蚀骨,令人心颤的美。绿色的花萼中抽出根根看似稚嫩的细丝,细丝上缀着鲜艳欲滴的花瓣,一朵挨着一朵,一簇簇,婀娜多姿的模样,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绽放得热烈而羞怯,又酷似无数蝴蝶儿在翩然飞舞。
有人从水塘边的荫凉处走过来,张望着,走到紫薇树下去。又有人跟了过来,三三两两聚的人越来越多,都仰起脸瞅着头顶粉扑扑、红盈盈随风而动的蝴蝶,每个人的眼里便都有了一片粉红在闪动,连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大片粉红。有人呀了一声,众人回头看时,半个水塘都粉红粉红的了。
人们用一连的惊叹感慨着紫薇生命力的顽强:那么粉嫩轻盈的花朵,在烈日的炙烤下居然开得如此惊艳,如此生机盎然!
水塘左岸“听雨坊”的冯老太太挥舞着手臂跑了出来,家里的阿姨气喘吁吁地跟在后边。老太太跑到门口步子慢了下来,一比一划地吟诵着:“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
阿姨说:“老太太这些天举止有些怪怪的,夜里不睡觉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她停顿一下又说:“吃晚餐的时候老太太还好好的,吃完饭竟从箱子里找出年轻时穿的那件连衣裙换上,还问了一句:你快帮我瞧瞧,好不好看?我边收拾碗筷边瞧了一眼,老太太安安静静地坐在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梳妆台前,瞅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将额头上耷拉下来的白发拢到耳后,又朝手心里淋了一些花露水,将头发抹得光亮光亮的,像燕子尾巴一样。瞅着瞅着,老太太就大叫起来,将头发抓得一团凌乱。”
冯老太太眨巴着一双明亮而有神的眸子盯着阿姨,嘴里念叨着:“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
阿姨朝水塘里望去,片片荷叶上竟真的浮起一层薄雾。
老太太站在那,自言自语:“我明明将鞋子脱在了床头的木榻上,一转身却找不见了。床底下,屋子里的旮旯拐角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早起一拉窗帘它却躺在落地窗的纱帘背后。你说怪不怪?一定是那死老头子回来给我藏起来了!他老爱和我开玩笑!”
阿姨看上去有些气馁,她说:“老太太最近经常这样。”水塘边卖风筝的秦大爷拧过脸来用手指戳戳脑门道:“上了年纪的人容易小脑萎缩,难免记性也有点错乱了。”阿姨说:“老太太以前不是这样的,记性可好了。”
冯老太太是位小学语文老师,老伴在政府部门工作,退休没几年就走了。老太太有一个女儿,在国外定居。那年回来过一次,本来是要带着老太太随了她去国外居住的,但老太太死活不肯去,说老头在这儿,她哪也不去,她走了老头回来就没地儿去了。女儿拗不过她,实在没辙就请了乡下的阿姨来照顾老太太,说是沾了点亲戚关系的,照顾起来也放心。
老太太喜欢养花,在院子里栽了很多月季,有红的,黄的,白的,绿的,每个月便都有鲜艳的花朵在院子里的墙角悄悄地绽放。精神状态好的时候,老太太喜欢坐在门口的藤椅里,闻着花香,一字一顿地诵读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秦大爷说:“你没告诉老太太的女儿?她得回来瞧瞧呀!”阿姨说:“打电话说了,她说那边忙走不开,过些时候再回来。”“现在的年轻人哪”秦大爷摇摇头道:“连亲闺女都靠不住哟!”
老太太迈着碎步一个人在那里转动着,一抬头瞧见了水塘边盛开的紫薇,眼睛一亮,张开手臂跑了过去,边跑边喊着:“痒痒花,痒痒花开了!”阿姨忙跟了过去。老太太仰起脸在树下转动着。忽然,拧过脸神情专注地瞅着阿姨道:“栾英,你快看,痒痒花开了!开得多齐整呀!”阿姨肩膀一颤,老太太居然记起了她的名字!而且知道紫薇花叫痒痒花!老太太瞅着她,竟又吟了一句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咏紫薇花》:“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
老太太举着手臂,像个天真的孩童一样呵呵笑着朝水塘边跑去。突然脚底一滑,身子往前一扑跌进了水塘里。她扑打着将手臂伸出水面,阿姨惊得张圆了嘴巴。紫薇树下仰起脸瞅着头顶的赏花人此刻都反应过来,惊叫着跑了过去。
起风了,一树绚烂的紫薇在风中摇曳着,似一团团粉红的云朵在眼前恣意涌动,整个天空刹那间也一片粉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