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原士族之崛起
太原士族历经魏晋百余年的发展,浸然坐大。然西晋永嘉乱后,衣冠南渡,颇有不得不如此者。‘前考刘琨刺并与刘、石交斗之力量凭藉,固然有太原士族的踪迹,但是大族已经不是太原地区的支配力量,昭然若揭。魏晋时期形成的太原士族交往圈,随着西晋朝廷的分崩离析,趋于瓦解。表现在历史资料的记载上,煊赫一时的太原大族群,在十六国动乱的长时段里,北方各政权中活跃之士人鲜有冠籍太原者。而北魏重新统一北方后,太原士族走上重新振兴的道路。
一、郭逸事迹杂考
太原郭氏在北魏朝廷崭露头角者是郭祚的祖父郭逸。《 魏书》 卷六四《郭柞传》载,“祖逸,州别驾,前后以二女妻司徒崔浩”云云。其时长孙嵩为司徒,生卒年为什翼健建国二十一年(358)至太延三年(437)。‘崔浩生卒年大致为魏拓跋什翼犍建国三十九年(376)——太平真君十一年(450)。2由此可以推测长孙嵩年齿长于崔浩凡二十余年。崔浩高居司徒始于神麝四年(431)。3可见《 郭祚传》所言郭逸。以女妻司徒崔浩”之语是以后官之尊加诸崔浩,极言郭氏通家之高贵也。台湾学者王伊同先生对通家有极为精当的阐释,“高门慎婚,婚者门第略等。通家则共相携援,充塞庙堂。方面广而仕途泰,所以维系攀揽,使门第不稍坠者,通家预有力焉。”1
郭逸之妻为刘义隆镇北将军王仲德姊。王仲德的活动时间主要集中在晋义熙六年(410)——宋元嘉七年(430)间。王仲德生卒年难究其详,考《 宋书》卷五《 文帝纪》知仲德卒于元嘉十五年(438)五月。王懿字仲德,太原祁人.《 宋书 》卷四六本传称其“自云汉司徒允弟幽州刺史懋七世孙也。”不载其郡望自云,而言其血统自云,则王仲德为太原郡望当无问题.其祖宏,事石季龙,由‘后汉书)卷六十六‘王允传’知王允族人宏得到王允重用。则王仲德一系若真是王允一支后裔,没有道理和祖先同名。因而王懿郡望或许可信,但是血统肯定假冒无疑.也就是说,王懿一支系太原王氏旁系支脉,观寓居江南之太原王愉“礼之甚薄”‘事而知。王懿兄弟显达于晋宋交替之际,凭借个人之文武才干。因缘附会得以成为刘裕心腹,在晋宋之际甚为活跃。然王懿支本为大姓末流,凭借显赫功劳而未坐大于南朝,即缘于族单势弱。
而与王仲德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太原王氏,在北魏初期可考知者惟有郭逸妻一人.由‘崔浩传)知郭逸妻王氏在郭氏家族中甚为重要,尤其在子女婚姻方面拥有决定权。王氏在郭氏家族内之重要,盖与拥有雄厚的乡里基础有关。王懿父苗为前秦政权的坚强支持者,在前秦崩溃后与苻氏力量相始终,以对抗后燕慕容垂的龙兴。并州为前秦重要军事基地,苻坚对之颇为重视,往往派出重臣加以督镇。观太原王氏对苻氏力量之支持,而对慕容势力之抵抗,庶可理解此当为拓跋力量长驱直入、轻易驱逐慕容势力从而平定并州之一因。郭逸时为别驾,府主相继为元素延、奚牧。1并州之地其时无都督区,府佐不得而立,则元素延、奚牧之主要幕僚即为州佐系统。2据严耕望先生的研究,别驾为州佐上纲,汉魏制度例由刺史自辟,北魏前期仍承旧制。北朝州佐幕僚之用人仍承汉制,长官及将军府佐虽大多数用非本籍人,但是没有限制。3由万斯同‘元魏方镇年表》知北魏平城时代并州刺史的人选绝大多数为胡族,而别驾之任却用太原郭逸,正是基于依赖地方大族以整合并州的考虑。元素延刺并翌年,并州守将封宝真叛逆,元素延迅速讨平。推测应当和郭氏等地方大族的协作有关。
郭逸和清河崔氏建立起稳固的婚姻关系.郭逸分别把两个女儿嫁给崔浩,又把一个女儿嫁给崔浩弟崔恬.据崔浩本传知其被诛于太平真君十一(450),其生年不可详考。崔浩弱冠时并不出色,得娶太原著姓郭逸之女,其婚事当由崔浩父崔玄伯和郭逸联合操持.据本传。弱冠为直郎。天兴中,给事秘书,转著作郎。”推定时问郭崔两家联姻当在天兴年(398)之前。北魏势力于皇始元年(396)临观晋阳,平定并州,建台省,置百官,封官拜爵,始建汉制,崔浩父玄伯预有力焉.‘崔玄伯母时年七十,5推晓崔玄伯其时的年龄大致在五十岁左右,正值政治生命之辉煌时期。重新复苏的太原士族必定能敏锐地感觉到崔玄伯的政治影响力,以及由此和崔氏联姻的诸多益处。郭逸嫁其女于崔玄伯子崔浩,正是基于这种现实考虑。同样崔玄伯选择太原士族作为婚姻通家,并非简单的阶层属性使然,而是与清河崔氏和太原士族拥有密切关系的历史因素和现实政治的实际需要相关。崔玄伯名声鹊起,即得益于太原士族郝轩的品评,本传载“(郝轩)称玄伯有王佐之才,近代所未有也。“崔玄伯为北魏早期中央机构之重臣,在北魏平定并州伊始,以宰臣之尊联姻并州别驾郭逸,自然与郭氏垄断乡曲、在太原之地拥有雄厚的地方基础有关。
二、郭祚、王慧龙事迹考释及其它
太原郭氏和清河崔氏通家关系的确定,郭逸妻太原王氏起到相当大的作用。王氏自作主张把第二女嫁给崔浩,郭逸及其宗族极为不满,应当是对崔浩政治前途的担忧.2崔浩败亡,为北魏政治史上的重大事件,史家措意,多方论证,几无剩义.3崔浩罹难后,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浩之姻亲,尽夷其族。‘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五‘宋纪七》文帝元嘉二十七年(450)胡注谓:“浩之联姻,皆士望也,非有冯附属请之罪,以浩故皆赤其族.择偶可不谨哉!”胡氏此条显然为皮相之论,对当时大族情况有所失察。笔者征诸史籍,郭逸子郭泱之,确实。坐浩事诛,”但是“尽夷其族”却未必,仅为史家笔法而已。郭洪之子郭祚就成漏网之鱼.郭祚生卒年为太平真君十年(449)——延昌四年(515).‘崔浩之祸在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六月.其时郭柞不足两岁,显然不具备“亡窜得免”的年龄条件.能够幸免于难,必然得到郭洪之门人或者亲族的襄助。范阳卢氏与之相近。卢玄子度世以崔浩事,弃官避于高阳郑罴家.使者对郑罴子严加拷掠,甚至火熟其体,终无告密。而卢度世对郑罴的报答即是,以弟娶罴妹。之后数年问,太武帝捕杀卢度世有心无力《魏书》卷四十七‘卢玄传》记载了太武帝和刘义隆使者黄延年关于寻找卢度世的遗闻逸事,虽不足信,却足以说明太武帝时期政治力量尚不能深达乡村社会。太原郭氏在面临危境时能够保持不坠,范阳卢氏亦不例外,在中央政治活动中遭遇危厄,迅速退居乡里,仰仗乡里宗族或姻亲之扶持,故能韬光养晦,伺机卷土重来。河东柳氏与之稍异,见于《宋书》卷七七《柳元景传》,该传对崔浩之祸的缘起及河东柳氏罹难之事的记载与‘魏书》完全不同。所相同者,郭氏、柳氏均在高祖孝文帝世崛起乡里。
郭祚重振太原郭氏,得益于姻亲太原王氏的赈济。‘史载,“又太原王希2者,逸妻之侄,共相娟恤,得以饶振。”颇有些日本学者所言的“豪族共同体”3的味道.郭柞博学经史,修习崔浩之学,道德文章著称于世.弱冠时任州主簿,得到刺史孙小的重用。‘‘魏书’卷九四‘阉臣·孙小传,载孙小为并州刺史。孙小刺并时间,吴廷燮‘元魏方镇年表》系之于天安元年(466),则郭祚时年十八,孙小为阉官,系王室附庸。5孙小经营并州卓有成效,本传称州内四郡百余人诣平城颂其功德.。百余人姓名因资料缺乏,难考其详,否则即为考释其时太原地域社会力量之最佳资料。孙小所用,可考者唯有郭祚。孙小本传明言启用郭祚的原因是“重祚门才”。州主簿虽然职位低微,然常被府主所重用,主干州务。1由此可申论两点:其一,北魏朝廷因崔浩之祸诛杀太原郭氏的活动并不彻底,也并不是要对太原郭氏赶尽杀绝;其二,郭祚在事发不到二十年后就担任并州主簿,得到并州刺史的重用,说明北魏朝廷夷族的威慑力没有达到并州乡里。北魏朝廷的政治高压犹如暴风骤雨,太原郭氏的地方力量却坚如磐石,隐忍地方,时过境迁后,重新抬头。
太原郭氏历经文成、献文两朝廿余年后,重新崛起政坛.郭祚本传记载了郭祚和孝文帝谈论其祖先的一段逸事:车驾幸长安,行经渭桥,过郭淮庙,问祚日:“是卿祖宗所承也?”祚曰 :是臣 七世伯祖.”高祖曰 :先贤后哲,顿在一门.。祚对曰 :昔臣先人以通儒英博,唯事魏文,微臣虚薄,遭奉明圣,自惟幸甚.”
这段资料的解读惟有和郭祚怀疑王慧龙血统的资料放在一起才有价值,郭祚本传载:初,高祖之王中正,从容谓祚 曰 :并州中正,卿家故应推王琼也.”祚退谓密友 曰 :琼真伪今自未辨,我家何为减之?然主上直信李冲吹嘘之说耳.”
宋弁是孝文帝汉化改革中铨镜士流、评定姓族的得力干将.本传谓宋弁“性好矜伐,自许膏腴。”高祖以郭柞晋魏名门郭淮之后。从容谓弁日:“卿固应推郭柞之门也。”弁笑日:。臣家未肯推祚.”高祖日:“卿自汉魏以来,既无高官,又无俊秀,何得不推?”弁日:“臣清素自立,要尔不推。”
笔者案,宋弁生卒年为和平元年(460)——太和二十三年(499).宋弁,广平列人人也。祖倍、从叔宣并为西河郡介休人,皆入神麝四年道武帝征士之选。介休在两汉皆属太原郡,三国魏另属西河郡。但是从地理单元讨论的角度考虑,介休仍然属于我们所讨论的太原范围。况且介休宋氏在东汉末季为第一流大姓,见于第一章所考。则宋氏在三国两晋之陆沉并未完全失去根基,而在西晋之后重新堀起地方。考‘魏书》卷三三‘宋隐传》隐曾祖爽,为晋昌黎太守,后为慕容庞长史。‘晋书》卷一百八‘慕容魔载记》称宋爽为慕容庞股肱之臣。其后祖孙三代(宋活、宋恭、宋隐)均仕于慕容政权,与之休戚相关,甚至举家定居于广平列人.‘广平郡与邺相毗邻,与王懿家族对慕容政权之抵触恰好相反。
依上引资料孝文帝语,。高官”和。俊秀”(以人物为载体)皆为其时评价门第尊卑之标准。观宋弁之答语,可知宋弁当非汉末名士太原宋浚之胤嗣,又或
者是宋氏家族自乃祖宋恭迁居广平列入,其家族已经完全断绝和太原乡里之联系,来弁已经没有理由将祖先追为汉末名士宋浚。宋弁没有自称是宋浚之后,当是实情;饶有趣味的是笔者注意到如果结合郭柞称郭淮是其七世伯祖,被孝文帝誉为。晋魏名门”,时人无有持疑者。这两个例子似乎是在暗示北魏初进中原,中原大族冒姓冒祖之行为,尚不多见。在这种情况下,就容易理解王慧龙北奔后其血统遭到时人怀疑的现象。以往研究北魏朝太原王氏者,多瞩目于王慧龙的北奔对于太原王氏重兴所起到的作用。守屋美都雄氏如此,陈爽也如此。1王慧龙北奔时间如本传云在魏明元帝泰常二年(417),时年二十七岁。自王氏灭门祸后,2王慧龙在襄阳、江陵一带依靠父祖门人之力游斗十三年,但是魏收对于这段王慧龙的这段经历充满了怀疑,称为。自言也如此。”王慧龙北奔七八年间,在政治上未有显著功业可表。主要原因当是其后同样北奔的鲁轨称慧龙为王氏家竖。在此之前,崔浩已嫁女王氏,且崔浩弟恬亦嫁女王氏.3按魏收的记载,崔浩因女之故,继续称赞王氏家族.笔者以为这仅是一个层面的理解。
如上所论,郭氏和崔氏的关系一样,并州大族自魏晋以降,王氏为执牛耳者,而王仲德一支仕于刘宋,所存史籍仅载王仲德妹嫁给郭逸。对王慧龙血统提出质疑的不单是鲁轨,郭祚同样对王慧龙的血统充满怀疑.见于前引资料。但是同样应该注意到,郭氏对王氏血统的批评是在竞争并州大中正的背景下产生的.西晋以降,太原王氏大部分南迁江左,而郭氏绝大多数似乎滞留本地。‘晋书》载记中有大量的郭姓人士,郡望不明,或许正是太原郭氏后裔枝叶,抑未可知.从现实情况来看,西晋以降巨姓大族在太原地域的影响,郭氏似乎已经取代王氏执并州士望之牛耳.然王慧龙北奔,阴差阳错地通过和崔浩联姻,走上复兴家族的道路.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并不是王慧龙的北奔带来太原王氏的振兴;而是太原王氏在并州一带一直有影响力,这一点观郭柞得到太原王希的救济而复振一事即可明晾,只是王氏缺乏贤达人物而已.而王慧龙居然以半真半假的太原王氏的身份,得到朝望的推举:王氏之勃兴,厥有人物出现之偶然因素,亦有家族发展之必然需求。
王慧龙之后和乐安王范发生政治关系,担任其傅,‘并领并荆扬三州大中正。在此过程中,当结识太原名士张伟,张伟入神麝四年(431)征士名单,和高允并为乐安王从事中郎,张伟平生结交之人,多为鸿儒巨卿,如高允、游雅之徒,王慧龙结交同郡名士张伟,自然有利于提高家族名望。
王慧龙所任三州大中正中问,最具实际效果的是并州大中正。这个职位的取得,标志王氏正式崛起于并州之地。崔浩推荐王慧龙为南蛮校尉,安南大将军(案,为司马楚之)左长史,并以长史兼任荥阳太守,卓有功业,声名大著。其子王宝兴的升官途径,呈现出地方大族升迁的姿态。就以婚姻关系来论,同时参考所能考知的生卒年份,知道郭逸和崔玄伯为第一辈人物,崔浩兄弟、郭洪之、王慧龙为第二辈,郭祚、王宝兴为第三辈。而以生卒年份来论,王宝兴和郭洪之同辈,郭祚和王琼同辈.王宝兴在崔浩之祸中的遭遇,与郭祚极为相似.‘即在形式上朝廷严加株连,而事实上郭氏、王氏在逃避一段时间后,迅速复出,王宝兴本传载。未几得出……州辟从事、别驾,举秀才孝文帝主政初年,郭祚拜中书博士,转中书侍郎,迁尚书左丞,长兼给事黄
门侍郎(第四品),议定礼仪,参定礼乐舞曲,多有助益.2郭祚在孝文帝改革中受到重用,与宋弁共参谋帷幄,选才量用。值得注意的事情是,郭祚和王琼的中正之争。崔恬如前所知为郭逸婿。而崔恬幕王慧龙为太原盛族,以女妻之。郭氏本就联姻太原王氏,当是看重太原王氏的乡曲势力。王仲德固然仕于南朝,但其家族依然嫁其姊于郭逸,同样也是看重太原郭氏的在乡势力.郭氏在崔浩之祸后的崛起正是靠婚姻通家而确立密切关系的太原王氏的助力,已如前论.但是太和十六年(492),孝文帝纳王慧龙孙琼女为嫔,王琼的政治地位得到真正确立,立为并州大中正.从而力压太原郭氏,成为太原首望。3郭柞争并州中正的失败与此不无关系。太原王琼嫁女给孝文帝前,郭氏和王氏在地方上不分仲伯;嫁女后借助政治权威,超越郭氏。但是从郭祚的抱怨中可以觉察到郭氏对于王氏的中正之任并不是心悦诚服的认同。王氏借助孝文帝的政治权威所树立起来的社会地位在孝文帝卒后,迅速让位于太原郭氏。1标志性的事件即是孝文崩卒后,郭祚除吏部尚书、并州大中正。郭祚历事孝文、宣武两朝,显赫一时,政治地位得到明显提升,最后被于忠所杀,殃及婚家京兆韦侑。2郭祚死后,葬在太原县东二十八里。3王氏力量又骤然上升,以王琼四子为代表,或凭文才,或依托婚姻关系,交游时俊,世所称美。而在北魏一朝俱毁于尔朱荣河阴之变。4其它关于郭柞子嗣之婚姻、仕宦状况,史料阙如。
其它所附考者,北魏郭氏情况除却世系明确的郭祚-fl外,还有可以征诸史籍者.‘魏书》卷八十六‘孝感·郭文恭》载,“郭文恭,太原平遥人也。仕为
太平县令。年逾七十,父母丧亡.文恭孝慕罔极,乃居祖父墓次,晨夕拜跪。跣足负土,培祖父二墓.寒暑竭力,积年不已,见者莫不哀叹.尚书闻奏,标其门闻.”郭文恭生卒年不明,世系不明.
另外墓志资料中亦有北魏时期太原郭氏的资料:‘郭定兴墓志》载,。讳定兴,太原晋阳人也.曾祖珍,南来客,聪睿识讥,声和馆邸。祖讳达,镇远将军、兰台御史.父讳沙,库部莫堤、济阴太守,清明柔亮,世有嘉称。君讳兴,始于事亲,忠于事君,积阶渐进,遂至今授.温良谨敕,德顺民心.正光三年四月末,遇患而卒。弟强弩将军、永宁、景明都将,名安兴.“‘魏书'卷九十一‘术艺·蒋少游传》有郭安兴,为同族兄弟。又有郭善明,不知与郭安兴兄弟有无血缘关系?墓志中郭兴曾祖郭珍。南来客”一语,显示出郭珍一系与太原王慧龙一系有着相似的经历。郭珍一代无有作为,第二代郭达开始谋官,任镇远将军(第四品).
太原王氏嫡支之外,活跃于北魏政坛而泛称太原王氏者甚多,参阅文末附录‘中古太原士族墓志资料整合目录》(第153页)中相关墓志的追溯情况。北魏
墓志所载有王昌一支,系旁门枝叶。‘魏故威远将军凉州长史长乐侯王君(昌)墓志铭》载其生卒年为太和三年(479)——延昌四年(515),妻室无载。载其世
系为:“魏故使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镇东将军、幽州刺史汝南庄公之孙,散骑常侍、中书监、内行尚书、使持节、镇东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幽州刺史长乐定公之子。”父祖‘魏书》无征。然据此材料可补严耕望先生之阙漏,至少要在十一个都督区之外,再加幽州都督区。1
三、墓志所见太原士族婚姻圈之缔结:以太原王氏为中心
孝文之前太原士族在北魏政坛上名望较高者,当首推张氏(伟),次为宋氏。后为薛氏,郭氏附翼而已.其中薛氏代表人物是薛提,在道武、太武朝颇有功业可表,参见‘魏书'卷三十‘薛提传',前面注释2中先后在前秦、后秦政权中担任要职的太原薛凌,或系薛提祖先.张、薛、宋三家,一度为太原强宗大姓;然孝文之后,人物凋零,婚姻乏表,而郭、王之家,异军突起,就整体而言,呈现出有升有降的面貌.关于北魏汉人士族的通婚研究,前辈学者多有涉及.3兹节所作,主要用意在于通过具体考订其通婚时间的大致范围,进行阐释,从而更深入地把握太原士族在北魏朝廷社会和政治地位的升降.
王氏和清河崔氏、范阳卢氏
崔浩母,为晋末名士范阳卢谌之玄孙.‘崔浩兄弟闻慧龙系王氏子,以女嫁之.王慧龙因联姻清河崔氏,受益极大.5宝兴母(案,不明是崔恬女还是崔浩女,据崔浩后语,当系崔浩女)及(卢)遐妻(崔浩女)俱孕,‘崔浩谓日:。汝等将来所生,皆我之自出,可指腹为亲。”则王氏和卢氏在崔浩的撮合下,结成姻亲。王宝兴子琼继续和范阳卢氏的婚姻关系,琼次女嫁给卢道亮,琼子遵业女嫁给卢士游,琼子广业孙女嫁给卢思道。1
王氏和陇西李氏
‘魏故假节龙骧将军豫州刺史李简子墓志铭》所载李蕤官职和《魏书》卷三七‘李宝传附蕤传》基本相同。李蕤本传载其为“司农少卿”,墓志为“大司农
少卿”;本传卒后赠官为“龙骧将军”,墓志为“假节龙骧将军”。其婚姻关系,墓志中载,“亡父承,字伯业,雍州刺史沽藏穆侯。夫人太原王氏。父慧龙,荆州刺史长社穆侯.君夫人太原王氏,讳恩荣,封晋阳县君。合葬君墓。”李承、李蕤父子俱和太原王氏通婚,而李承之婚姻由李宝撮合而成,李宝生卒年为天赐四年(407)——太安五年(459)。李宝和太原王氏产生关系当是李宝刺并期间,清人吴廷燮考订李宝系元魏首次任用汉人刺并者。可确知刺并时问为太平真君七年(446)——十年(449)。2王慧龙年齿长于李宝八岁,同属一辈,皆为鼎族大姓,皆为利益攸关甚至是连续几代通婚的婚姻圈.但是李宝刺并期间,王慧龙己卒。和王慧龙发生关系的当是王慧龙子宝兴。王宝兴生卒年因资料问题不可确考,不过可由乃父王慧龙情况(449--514,但是归魏时已经27岁)和其子王琼生卒年(454--527)推测,王宝兴生年当在泰常三年(418)——太延年问。也就是说李宝刺并时王宝兴至少已经成年,李宝撮合王宝兴姐妹和其子李承结婚,无疑是看重太原王氏在并州的影响力.又,李蕤丈人太原王洛成,不知其血脉归属,但属太原郡望无疑。’
而太原郭氏选择和赵郡李氏联姻,据‘魏故中绘事中谒者关西十州台使郭显墓志铭》载,郭显生卒年为孝文帝延兴二年(472)——正光五年(524),则其
父郭苌命和赵郡李氏的通婚时间大致是献文帝时期.而郭显本人和平原柏氏的通婚应该在孝文帝太和年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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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士族婚姻可考者几乎全集中在太原郭氏和太原王氏,孝文朝以前13例,其中王氏7例,旁支4例;郭氏4例,旁支1例。结合文中的具体考证,道武朝郭氏居于明显的优势,王氏随着明元时期王慧龙的北奔,兼之清河崔氏的扶持和王氏家族的共造,王氏浸然坐大,尤其是孝文朝王琼女为孝文帝妃嫔,从而在太原地域力压郭氏,执并州士族之牛耳。孝文之前,与郭、王两家通婚之家族,皆为巨姓强宗,间或有拓跋宗室。如上面婚姻简图所示,王氏
婚姻圈以范阳卢氏和清河崔氏联姻开其端,又以范阳卢氏和太原王氏结合终其尾,相对封闭,而在高门内又具有相对的开放性:孝文之前以清河崔氏为核心,黏和范阳卢氏、太原郭氏、太原王氏,结成相互循环的婚姻网络.太原王氏和范阳卢氏的婚姻关系,主要得自于清河崔浩的撮合,在家族利益的驱使下,于孝文朝后得以延续,与朝廷政策的关系似乎不大。范阳卢氏和太原王氏婚姻之缔结,为清河崔氏所造就,而太原王氏颇有怨词,反婚之事亦有发生,而范阳卢氏既然同列四姓,不惜抢婚以维系婚姻关系之稳定.3婚姻关系是社会关系之一角,太原士族的通婚网络,既有考虑本家族在地方发展的欲望,又有考虑本家族突破地域成为中央大士族的需求。通家角色的变幻,曲折地显现出太原士族升降的幅度。
概言之,就太原大族的地位而言,孝文之前,首推张氏,以名士张伟为代表:次为宋氏,以宋倍、宋宣兄弟为代表:后为薛氏,郭氏附翼而已。太原大族这种序列颇类汉末太原大姓之排列,形式相似,张伟之地位可比郭泰,宋宣兄弟可比宋浚兄弟,郭氏和王氏对等。然社会背景和实质内容已经发生根本变化。张、宋、薛三家俱乏人物,又无通家鼎力相助,渐次凋谢,退出竞争太原鼎族的行列。太原温氏在北魏亦有贤达之士。《新唐书》卷七十二‘宰相世系表》“温氏”条载温楷随桓谧奔于后魏,其后祖孙三代仕于北魏。1而郭氏上升势头甚快,既有学术背景,又有人物,兼得通家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相护持,逐渐升为太原首望,王氏处于追赶状态;孝文朝,王氏凭藉联姻皇室,得皇权支持,从而力压郭氏,集中表现为捷足先登攫取并州大中正一职:其后又随着孝文帝的死去拱手让出并州大中正,反映太原士族升降复杂过程之一斑.
四、结论
永嘉乱后北魏之前的典籍记载中,明言为太原郡望的士人可谓寥若晨星,而魏末以降逮至隋唐之世,冠籍太原者如雨后春笋。北魏正是这一个转折期.五胡十六国太原士族鲜有人物,然而细绎残存之片羽资料,仍可发现诸多影响北魏社会政治之蛛丝马迹.太原王氏在十六国时期倾向于苻秦政权,而反感于慕容氏的统治.笔者以为这是拓跋力量挺进并州急速占领太原的间接原因。同为异族统治,太原士族因祖辈之好恶、结合家族发展之长远利益而选择合作政权,于此尤为明显。
自陈寅恪诸先生强调士族婚宦问题以来,后学效颦之举,枚不胜举。其中不乏有创见者,然亦有沉迷于简单统计婚姻资料而不顾其背景和影响的研究。北魏拓跋势力挺进中原,以并州为前哨,太原士族之向背,至关重要。‘魏书》、‘北史》及其相关金石、碑铭资料所载极为贫乏,因而探讨北魏太原士族相关问题,主要在于对有限资料之释读。诸如,清河崔浩联姻太原郭逸女,据笔者考订当在北魏势力临观晋阳建台省、置百官之时,崔氏之所以垂青郭氏摒弃王氏,当是由于其时太原王氏人物凋零,郭氏执并州士望之牛耳;郭逸嫁女于崔玄伯子崔浩,必是敏锐地感觉到崔玄伯的政治影响力。同时考虑到,崔玄伯以宰辅之贵,屈尊联姻太原郭氏,有太原郝氏对玄伯品评的情感因素,但更重要的恐怕是北魏平定并州伊始,联姻太原首望郭氏,似乎是出于看重太原郭氏雄厚的乡里基础之缘故。
太原郭氏和清河崔氏确定为婚姻通家,郭逸妻太原王氏预有力焉。崔浩之祸一度延缓太原士族崛起的过程,学界关于崔浩之祸的后果多信从魏收的记载以及相关注释。笔者稽诸史料,发现太原郭氏、范阳卢氏、河东柳氏并未如史传所云。尽夷其族”1,其实不然,漏网之鱼不在少数。这种捕杀士族不力的情形证明北魏至太武帝时政治权威尚不能深达乡村基层社会.太原郭氏更是在姻家太原王氏的襄助下,迅速崛起于地方.王氏、郭氏之互长,颇具日本学者所谓“豪族共同体”的色彩。
然而太原士族问不惟有互相助长,亦有相互贬损以争长短之事。集中体现在王、郭两家竞争并州大中正的事件上.王慧龙北奔之事为学界所瞩目,似无可发之覆.笔者以为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王慧龙的北奔问题。王慧龙北奔并迅速在北魏朝廷获取盛誉,绝非个人力量所能达到,与太原王氏具有深厚的乡里基础有关.太原王氏之乡里基础,观王氏胆敢冒灭族之危险而救助太原郭氏之事可窥一斑.因此王慧龙名声鹊起于北魏朝廷,固有个人能力出众之偶然因素,亦有家族发展扶植人物之必然要求.太原郭祚忽视王氏之扶助,以怨报德,诋毁王慧龙家族冒充嫡嗣血脉、进而与太原王氏争夺并州大中正,乃是出于家族发展的长远考虑。郭祚打击王氏的手段直击要害,即责难王慧龙家族的血统.王慧龙家族的血统,遭到不同方面的攻难,反观太原郭氏追认魏晋名将郭淮之后,系汉晋名门之胤嗣,从未有怀疑者.王、郭之血统问题,反映出北魏以来冒姓之举尚不多见,但是随着家族之发展、人物之经营、官位之继承,假亦成真,太原王营龙家族以半真半假的身份,居然凭藉联姻皇室,力压郭氏夺回并州首望的位置,王慧龙家族藉此成为太原王氏之主干大房,是为魏末以降旁支末叶竞称太原郡望之缩影。
北魏太原士族婚姻圈之缔结,以太原王氏为例。俱为巨姓强宗,如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弘农杨氏、渤海封氏甚或元魏宗室乃至帝胄。太原士族之所以联姻诸族,和这些家族的成员都有治理并州的经历有关,如清河崔玄伯在北魏初入并州即和太原郭氏建立婚姻关系;陇西李宝、渤海封隆之均有刺并之经历,且刺并时其子皆为弱冠之年,所以推测太原士族和李氏、封氏之婚姻时间当在两氏刺并时所缔结。其它亦有受孝文政策影响者,如太原王氏和弘农杨氏的联姻。此外,太原士族婚家之间亦有通婚关系,从而建立婚姻网络,对外封闭而内部开放.如渤海封氏和弘农杨氏、陇西李氏之间保持婚姻关系(见前引《封子绘墓志》)。聊可注意者,他们为保持婚姻关系,即使采取非正常手段亦在所不惜。范阳卢思道私贷国库四十万强娶太原王义女,堪为典型。
笔者粗略钩稽北魏时期太原士族的婚姻资料,凡20例,全部集中在王氏和郭氏上.其中郭氏7例,王氏13例.就宏观方面来论,王氏已经重新升为并州首望,然道路曲折。具体言之,道武朝郭氏力量占据压倒性优势,是清河崔氏联姻郭氏之要因;然而明元朝王慧龙北奔,赖清河崔氏之扶持和家族乡里势力之共造,浸然坐大,尤其是在孝文朝联姻帝室,任并州大中正,从而力压郭氏,执并州士望之牛耳.郭柞在孝文帝死后虽然夺得并州大中正,但是已经无助于事.
史传及碑铭资料所见婚姻案例的次数及姻家地位的高低,从一个侧面反映太原士族崛起的整体形象及太原士族内部相互争夺首望的曲折过程。易言之,孝文之前张氏、宋氏并为巨姓,因婚宦不力,兼乏人物相继,迅速凌替;而郭、王之家亦婚亦宦,推举家族之出众人物出仕朝廷,广交它郡豪宗巨室,后来居上,奠定魏末以降王、郭为太原重望之基础;王、郭两家有婚姻渊源.共患难,相协助,但亦有为家族利益而攻讦责难,反映士族内部竞争之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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