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物语 | 零钱聚总钱:农家养猪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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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小猪
过去,皖北的农家,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养猪。一头或两头。年根上,杀猪过年,那都是自家的猪。或者卖给杀猪的人,能有相当一笔收入。
养猪就得逮猪,也就是逮小猪,逮猪秧子。可以到集市上的“小猪行”去逮,也可以到喂养“窝猪”的人家直接逮来。
逮小猪,一般都要起早。因为售卖小猪的人家,都趁早。天麻麻亮,就到了地方。一圈子人蹲在猪圈边上,寻找、选择自己要逮的对象。有经验的人,通常都有个选择的标准。个头大,体重的“炮顶”(有的能有五六十斤)是首选;中等个头,但皮毛顺滑的,也可以作为备选。而一窝小猪中,个小,看起来皮毛粗糙的“老窝渣”,就乏人问津了。很明显,这样的猪秧不“肯长”。逮回家去,喂成个“万年桩”,也说不定。
小猪逮回家去,自然要拴绳圈养的。但在养窝猪的人家,小猪秧都跟着老母猪,撒欢生活。一下子在脖颈上拴根绳子,它哪能习惯得了?这就有个适应期。没有个十天半月,恐难以习惯套绳子的生活。
猪圈
农家的猪圈,一般都在主屋的屋山头前,或在屋后。皖北人习惯称之为“家后”。
跟人的住房相比,猪圈要简单得多。墙壁基本上都是土墙,也有“单砖挑”的。上盖跟农房类似,散草。圈门前有根木桩,用来拴绳子;内室几无陈设。冬天的时候,主人家会在里面铺些庄稼秸秆等干草。
有的猪圈前面有个小院。院中还有一口微缩版的“水塘”——其实就是小水池。高温时候,猪可以在里面“打溺”——免得中暑。于小孩子而言,猪“打溺”是颇有看头的一件事。烈日之下,肥猪下进水里,池子里的水往外漫。然后睡倒,在里面翻滚,几个回合下来,猛地一个起身,轰隆一响,那猪摇头摇耳朵,泥水花四溅。这其中有惊有险,还有刺激。孩子后退,以手捂脸,但还忍不住从指尖逢里偷着看。
尽管猪圈的结构简单,但主人家都要把圈门,建得有模有样。除了看起来顺眼一些,还有个另外的考量:过年时能有给猪圈贴“春联”的地方。猪圈也贴“春联”?没看错。我记得,贴的多是一张大大的红纸,上书“六畜兴旺”——图的就是个吉利,也显得喜庆。
喂猪
皖北农家喂猪,也是一日三餐,一餐都不能少。从前,人凑乎着晚饭就不吃了,但猪是一定要喂的。
在过去,猪的吃食要简单得多。顿顿不外乎一大盆刷锅水,再搅和些麦麸子,或者米油子糠。秋天起红芋,顿顿都烀红芋。春夏季节,洼地、埂边的杂草,孩子割了来,往猪圈里一扔,正睡着的猪就去轰抢——哪怕就一头猪,它也拉开抢的架势。
端盆喂猪之事,多是一户人家的女主人一人操劳。她烧锅做饭,饭毕刷锅喂猪,这是一体化、一条龙的程序。遇阴雨天,高一脚矮一脚地不方便,男主人或者半大孩子也会帮忙。
年节时候,人过节,猪也过节。虽不能大鱼大肉,吃上几顿豆饼,也是美味。豆饼,就是大豆榨油后的残渣。上好的豆饼,皖北人也用来拌着炒菜吃。较为典型的,是豆饼炒胡萝卜。口齿之间,有大豆的香,有胡萝卜的甜。人都说,那是秋冬季的一道美食。
磅猪
普通皖北人家养猪,少有以逐利为目的,而讲究的是“零钱聚总钱”。自己家的刷锅水,本就不是钱;麦麸子和米油子糠,或者秋后霜打的红芋叶子糠,多是自家的遗存;少量从集市上买来,花的也是小钱、零钱。至于春夏季的青草,更无需本钱,花点工夫就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头小猪,也长成一头肥头大耳的大肥猪了。
刚逮来的几十斤重的小猪,皖北人唤作“囔囔”。长到百八十斤重,就叫“咳唠”。一般到年根上,“咳唠”就成一百几十斤到二百斤左右的大肥猪了。对大肥猪,一部分是自家杀了过年,另一部分出售:或卖给公家的食品站,或卖给私家屠夫。
卖猪,皖北人习惯上称作“磅猪”。想来,“磅猪”之称,由磅秤称重而得名。有意思的是,人们的日常语言交流中,还在插科打诨中,把“磅”的对象,指向人——体重的人。某个人体胖,重有二百来斤,他的熟人朋友就会拿他取笑,“捣笑话”,说他“够磅了”。尽管以猪比人,但恶意是没有的,有的只是皖北人朴素的幽默感。
通常“磅猪”的头天晚上,主人家喂猪时,会特意喂得多些,也好一些——剩菜剩饭,可着劲地倒在猪食盆里。第二天一早,也是。这样做,当然有增加重量的考虑,更有为猪“送行”的意思。卖猪的交易达成,不论是男主人赶着猪往集市上去,还是私家屠夫把猪五花大绑在车子上拉着走,这一家的女主人总要站在屋山头前,目送猪的远去,同时嘴里不停地高声“唤猪”——“囔——囔——囔囔——”,或者“唠——唠——唠唠——”,直至人看不见猪、猪听不见声,为止。
这样依依不舍的场景,几乎就是皖北人家“磅猪”的固定仪式。老辈人说,那是对一头猪的谢意——毕竟,它为一家人带来了一笔可观的收入;也是“唤回”家财运势的念想——从“小囔囔”到大肥猪,是猪的“肯长”和“甜乎人”,也预示着一户人家蒸蒸日上的财运啊。
星转斗移。今天的皖北大地上,养猪之事,早已由规模养殖场接手;农家养猪的场景,已然不再。只有在回望中,那斑驳的猪圈,喂猪的艰辛,“磅猪”时女主人的声声呼唤,才在渐行渐远处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