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 | 先生系列×郭京飞
「先生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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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读经典名篇,记录先生风骨
为你读诗《先生》系列,既为记住人类历史上璀璨的“星光”,也为记录这个时代闪耀着精神之光的人。以“先生”之称谓,致意知识、文明与精神,并希望他们能成为今日之“时尚”。
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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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我需要一点花
策划:张炫 |朗读:郭京飞| 编辑:三十
(这是汪老先生画的花花哦)
醒的并不晚,只是不想起来。有甚么唤我呢,没有!一切不再新鲜。叫一个人整天看一片麦田,一片绿,是何等的惩罚!当然不两天,我又会惊异于它的改观,可是这两天它似乎睡了绿,如一个人睡着了老。天仍是极暗闷,不艳丽,也不庄严,病态的沉默。我需要一点花。
我需要花。
……
醒来,仍睡,昏昏沉沉的,这在精神上生理上都无好处。
下午出去走了走,空气清润,若经微雨,村前槐花盛开,我忽然蹦蹦跳跳起来。一种解放的快乐。风似乎一经接触我身体即融化了。
听司忒老司音乐,并未专心。
我还没有笑,一整天。只是我无病的身体与好空气造出的愉快,这愉快一时虽贴近我,但没有一种明亮的欢情从我身里透出来。
每天如此,自然会浸入我体内的,但愿。
对于旅行的欲望如是之强烈。
草屋顶上树的影子,太阳是好的。
选自《活着,得有点兴致》
酷威文化 |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汪曾祺(1920—1997),江苏高邮人,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代表作有《受戒》《沙家浜》《大淖记事》 《黄油烙饼》《葡萄月令》等
汪曾祺先生是个快乐的人,至少在文章里,他总是愿意以恬淡自然、潇洒快意的面目示人,极少出现上述文章里那样百无聊赖、闲愁万种的一面。可正如先生说的:“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嘛呢!”于是,先生即刻开始为自己想办法——“我需要一点花。我需要花。”
今天,便从“花”开始,和汪老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谈”,聊一聊如何在沉闷的生活中拯救自己。
:人为什么会“需要一点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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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字作画,首先得有激情。要有情绪,为一人、一事、一朵花、一片色彩感动。有一种意向、一团兴致,勃勃然郁积于胸,势欲喷吐而出。
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是花木那样的生长,有一份对光阴和季节的钟情和执着。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业余的,爱着。
——选自《汪曾祺先生的话》
:现下年轻人总感觉生活沉闷无趣,您有什么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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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自得其乐》
:心下浮躁时,您又会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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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有十多年了,我养成了静坐的习惯。我家有一对旧沙发,有几十年了。我每天早上泡一杯茶,点一支烟,坐在沙发里,坐一个多小时。虽是端然坐,然而浮想联翩。一些故人往事、一些声音、一些颜色、一些语言、一些细节,会逐渐在我的眼前清晰起来、生动起来。这样连续坐几个早晨,想得成熟了,就能落笔写出一点东西。我的一些小说散文,常得之于清晨静坐之中。……“静思往事,如在目底”,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创作心理状态。就是下笔的时候,也最好心里很平静,如白石老人题画所说:“心闲气静时一挥” 。
我是个比较恬淡平和的人,但有时也不免浮躁,最近就有点儿如我家乡话所说“心里长草”。
我希望政通人和,使大家能安安静静坐下来,想一点事,读一点书,写一点文章。
——选自《“无事此静坐”》
:近些年来,大家很喜欢您的作品,认为读您的作品是一种悠闲的享受。您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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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倡悠闲文学有一定的背景,大概是因为大家生活得太紧张,需要休息,前些年的文章政治性又太强,过于严肃,需要轻松轻松。但我以为一窝蜂似地出悠闲小品,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偏偏有人(而且不少人)把我的作品算在悠闲文学一类里,而且算是悠闲文学的一个代表人物。我是写过一些谈风俗、记食物、写草木虫鱼的文章,说是“悠闲”,并不冤枉。但我也写过一些并不悠闲的作品。我写的《陈小手》,是很沉痛的。《城隍、土地、灶王爷》,也不是全无感慨。只是表面看来,写得比较平静,不那么激昂慷慨罢了。
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不动感情的人。我不喜欢那种口不臧否人物,绝不议论朝政,无爱无憎,无是无非,胆小怕事,除了猪肉白菜的价钱什么也不关心的离退休干部。这种人有的是。
——选自《老年的爱憎》
:最后再对一些喜爱您作品的文艺工作者或文艺爱好者们说点生活建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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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文艺工作者、一个作家、一个演员的口味最好杂一点,从北京的豆汁到广东的龙虱都尝尝(有些吃的我也招架不了,比如贵州的鱼腥草);耳音要好一些,能多听懂几种方言,四川话、苏州话、扬州话(有些话我也一句不懂,比如温州话)。否则,是个损失。
口味单调一点、耳音差一点,也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对生活的兴趣要广一点。
注:以上回答,均整理自汪曾祺先生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