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建筑摄影鼻祖 恩斯特 · 伯施曼的三次中国之行
恩斯特·伯施曼(1873—1949年)
伯施曼1873年生于昔日东普鲁士的梅美尔(Memel),1891年高中毕业后到夏洛腾堡工学院学习建筑工程,1896年进入普鲁士政府机构担任建筑与建筑工程事务的官员。1902年经印度来到中国,活动范围主要在北京、天津和青岛,1904年任期结束回国。在此次驻留期间,“中国建筑的结构和形式特征,在艺术性上的尽善尽美,以及与经验感知的纵深融合”,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而萌发了“有计划去研究中国建筑的念头”。在西山休假期间,他“还对北京西山碧云寺的许多建筑部件进行了测绘”。
陕西庙台子张良庙牌楼式样大门。张良庙坐落于陕西西部的秦岭山脉中的庙台子,约建于18世纪末。该建筑使用了砖瓦、陶板和陶塑,中间的祠名几个字施釉,堪称陕西精美的陶塑艺术的典范。两侧的假窗由镂空雕饰的陶板组成,假窗两侧的长联、上方的扇形字幅及大门上的主匾额都由单块面砖制成。
四川成都府西部邛州的一座贞洁道德牌楼。图中的牌楼有三个门洞,半弧形的洞顶造型简单随意。牌楼中间门楼的屋顶分别建在中间的两根柱子上;最高层的屋顶上有脊刹,和下面的小门楼立在同一根横梁上。高高翘起的垂脊和正脊末端的龙吻突出了各屋顶的高低层次,而且是巴洛克风格—由于与西藏相距不远,这已成为中国西部艺术风格的特征之一。
在传教士兼东方学家达尔曼(P. Joseph Dahlmann S.J,1861—1930)和政治家巴赫曼(Karl Bachem,1858—1945)等人的奔走支持下,伯施曼获得德国政府资助,1906年赴中国进行为期三年的建筑考察,其使命是考查中国建筑及其与中国文化的关系。伯施曼将考察范围限定在“古老中国的十八行省”,足迹遍及“十四省”。其全部考察路线,包括往返欧亚的路线,都进行了精心设计:
此行途经巴黎、伦敦和美国,在那里的博物馆欣赏中国艺术珍宝。接着路过了作为东方文化支系的日本,几周下来,采撷了一些零散即逝的东方印象。最终在十二月抵达我的目的地—北京。时至1909年,我完成了在中国的考察工作,经由丝绸之路,重返阔别整整三年之久的德国。
在中国建筑考察路线主要“循着那些古代交通要道,不断地深入到人口稠密,几乎是最富庶地区的中国人的生活中”。
之所以如此,是出于我研究中国的主旨:理解中国文化何以呈现为今天所见的整体性,以及她蕴含的内在精神力量。因此,需要去探究重要文化遗迹中那些让人印象深刻的建筑物,聚焦精神文化生活和经济生活的核心地区,就像在我们的文化领域中通常进行的研究一样。
具体来说,伯施曼1906年冬抵达中国后,以北京为大本营考察了北京及周边的建筑,如明十三陵、清东陵、热河夏宫(今承德避暑山庄)。夏末,从清西陵经灵丘前往五台山,然后经龙泉关到定州,乘火车向南,从开封渡黄河,沿黄河向东。接着去了泰山、曲阜等地。1908年初考察浙江普陀山,然后从宁波经海路回京。5月前往太原,考察了天龙山石窟,然后斜穿山西到潞村,从黄河拐弯处进入陕西,考察西安,登临华山。南下四川,到首府成都,最西到达雅州府(雅安)。8月底从成都前往峨眉山。之后,乘德国内河小炮艇“祖国”号沿岷江而下,从宜昌进入湖北,从洞庭湖到长沙,在江西短暂停留。1909年初考察南岳衡山,接着去了桂林,沿桂江到西江,进入广东到广州,经海路到福州。4月份考察杭州之后再次返京。
回国后,作为德国驻北京公使馆建筑事务负责人,伯施曼向相关部门递交了考察报告和进一步的研究计划。在1910年6月19日的备忘录中,他对此行的材料收集情况进行了总结:1.大大小小共计两千五百张草图和笔记;2.一千页的建筑测绘记录和日记;3.八千张建筑照片;4.两千张拓片(多为人物或装饰图案);5.数百本城市和寺庙规划图的原稿、画册、舆图、书籍等。这些材料成为接下来研究和写作的重要基础。与此同时,他以报告、展览、纪录片等形式,向西方世界传递他对中国建筑的认知和理解。在西方将摇摇欲坠的晚清帝国视为“停滞的帝国”“衰落的文明”之际,伯施曼在亲历的考察中却感受到古代文明在中国大地上的延续性、活力和希望,并呼吁西方社会尊重和珍视中国古代文明。
他尤为关切建筑遗产的保护,主张以现代的科学方法对中国建筑进行记录。他为“硝烟战火中遭到直接毁坏的建筑”以及随之而来的“对艺术、对德行的冷漠、无视和轻视”感到痛惜,为“在骚乱面前隐匿的虔诚和沉寂”,以及随之而来的“艺术创造力的衰退”表示忧心,对“欧洲人那些五花八门极具破坏性的行为”表示愤慨,作为“中国艺术和文化的朋友”充满了正义的愤怒。然而他深切地知道,自己能做的其实并不多:
于是激发了这样一个愿望:那些古物,可能会在这样的灾难中逐渐衰亡,但是至少可以为后代子孙留下一些文字和图像的记载。中国古建文物很快会消亡,我在第一卷(按:《普陀山》)导言中曾表达过这种忧虑,很痛心地被证明了。鉴于这一考虑,对中国古建文物尽快全面地录入登记势在必行。至少用当今研究者可能的方法来记录它们,这样,我们才能经得起子孙后代的历史检验。
山西洪洞县药王庙入口处。图143中三重塔楼是药王庙的入口,屋顶使用琉璃,装饰丰富。图142中的建筑主题在此进一步得到发扬。每个屋顶都分为几个部分。
伯施曼回国之后的第三年,辛亥革命爆发,帝制在中国被废除。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德国政治事务的重心也逐渐转回欧洲。1924年伯施曼从政治和军事事务中退出,进入柏林工业大学担任中国建筑学方面的教职。由于研究的需要,从20世纪20年代末开始,伯施曼便筹划再次前往中国,最终于1933年得以成行。
1933年9月伯施曼抵达香港,开始了历时十六个月的考察,考察范围大体可分为:以广州为中心的珠三角地区,包括广州、澳门、肇庆,重点考察了鼎湖山、丹霞山、罗浮山等名山的佛教、道教寺庙;以上海和南京为中心的长三角地区,包括上海、南京及周边地区和扬州,长江周边的大运河河段,以及安徽九华山。当年底,他参观了天目山、天台山,以及古城金华、兰溪、绍兴等环杭州湾地区。长三角地区的城市形态、景观规划,以及涌现的新建筑为伯施曼提供了一些新的素材。在中原地区,他则造访了大量名胜古迹,如龙门石窟、白马寺、中岳嵩山的佛教和道教寺庙。在陕西潼关和西安,大量周代、汉代和唐代的陵墓引起了他的兴趣。1934年秋,他沿着铁路线向北去了察哈尔、绥远、包头,返程时在山西考察了云冈石窟和北岳恒山。
在省会及中心城市,除考察之外,伯施曼还参加了一些学术交流活动:1933年12月在岭南大学做了学术报告。1934年应邀参加了上海中国建筑师学会的欢迎宴会。2月在上海的一所德国中学(Kaiser—Wilhelm—Schule)做了题为“转型时期中国建筑艺术”的演讲。同时,他还到北京拜访了中国营造学社,与梁思成和刘敦桢会面。
完成所有考察计划后,1935年1月8日伯施曼从香港回到德国。这次他终于实现了遍访四大佛教名山和“五岳”的梦想,并且为后来的《中国宝塔》第二部分收集了材料。同时,他也亲身体验了辛亥革命之后的中国社会,他在中国社会巨大变革之际保留下来的图像、测绘和文字,都已经成为全世界共同的“遗产”。
恩斯特·伯施曼(Ernst Boerschmann,1873—1949):德国皇家柏林工业高等学院(柏林工业大学前身)教授,中国建筑摄影鼻祖,全面考察和记录中国古建筑的第一人。1906—1909年,在德意志帝国皇家基金会的支持下,伯施曼跨越14省,行程数万里,对中国的皇家建筑、寺庙、祠堂、民居等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留下了8000张照片、2500张草图、2000张拓片和1000页测绘记录。1932年,伯施曼受邀成为中国营造学社的通讯研究员。1933—1935年,被特聘为中国传统建筑遗产顾问。出版有《中国建筑与景观》《中国建筑》《普陀山》《中国祠堂》《中国建筑陶艺》《中国宝塔I》《中国宝塔II》等作品。
本书是西方汉学界和建筑学界系统研究中国建筑陶艺——尤其是琉璃等构件——的代表作,初版于1927年,收录240余张照片、9万余字考察报告。全书共分七章,作者简单梳理了中国建筑陶艺发展的历史脉络,介绍了各地著名的建筑陶艺中心,以及建筑陶艺装饰的制作与安装工艺。在第五章和第七章中,作者结合自己拍摄的照片,按照不同的建筑类型,详细介绍了陶艺装饰在大门、碑楼、牌楼、影壁、浮雕、印度风格建筑、屋顶装饰和脊兽、宝塔等建筑元素中的实际使用情况。经历了近百年的变迁,书中的很多建筑及其陶艺装饰已经不复存在,使得本书成为后人无法复制的经典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