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天堂里有出版社
(尤鹏老师生前)
从昨天获悉尤鹏老师去世到现在,一直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虽是一位素未谋面的文友,却让我心生无限的悲伤和惋惜。
翻看之前《文艺众家》发表的文章,找到尤鹏老师的一篇,再一次慢慢的、细细的读。尤鹏老师是《文艺众家》最早期的几位作者之一,他发在《文艺众家》的第一篇文章是在2016年的9月27日,那时候,《文艺众家》刚刚创办三个月。
那是一篇文笔优美的散文《冬闲喊你打平伙》,看到这篇来稿时,我眼前一亮。作为一个创办不久又无大名气的文学微刊来说,收到好的稿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冬闲喊你打平伙》文笔极其生动流畅自然,描写细致、入微、传神,带着一种远方的召唤、泥土的芬芳,让我们感知到了一位盐池汉子的豪爽。它带给我的,是对一个叫盐池的地方的向往。这篇文章,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像汪曾祺、朱自清、沈从文那些大家名下的经典名篇。当时,我即刻决定把它发在文艺众家的首版,那时候平台的点击率不是很高,大多都在一二百,最多的点击率也没有超过三百,而他那篇文章,首日就超过了500。后来,我主动联系他跟他约稿。他便成了文艺众家的作者之一。
“我瞬间释然。我寻找着一个人,其实还是在寻找着一座城市。这座城所包容的宽度,正是通过人的良善来做最好的诠釋。我在温暖的阳光里穿梭,已经体会过的善良,就像一缕缕阳光把自己包裹起来,在春天将到的时刻,更能体会到一座城市的安详和鲜活。”这是《几回梦里回吴中》的结尾。他的文笔,美而有情,富有灵性。《几回梦里回吴中》应该是他病中所忆,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温暖里满含着真挚的情感,读来让人垂泪。
他虽仅仅是一名县作协会员,文章却会让许多省作协甚至是一些散文大家汗颜。就如宁夏一位作家所说“在盐池,无有三人的散文能超过他。”而在我心里,他是比汪曾祺、沈从文还要优秀的作家。他的创作很不菲,且篇篇是精品。
《病中散记》是他18年6月刚住院期间所写的文章。他用一种看似轻松甚至有些幽默戏谑的笔调细腻传神地描绘出病房中的他和病友。“同房新来的胖病友睡着后,他喜欢磨牙,格蹦蹦,格蹦蹦……声无间歇。就像在身边藏了一只硕大的鼠,背着你不停地嚼吧什么香香的好东西。”“好不容易熟悉了此君的声响规律后,稍有了睡意,猛不然邻床帐幔之中却爆了一声响,声高且悠长并荡气回肠。这个声音高低起伏,又如丝如帛,缠绵而不断……”
叶圣陶说:好的文章,你在这屋念,那屋的人听见了,不以为你是在念文章,而以为你在说话,这就是作文的最高境界。尤鹏的文章无疑达到了这样的最高境界。
正如闵生裕老师所言,这篇文章真实、深刻,文笔从容。虽读后使人双眼模糊、满目泪光,然而它给我们带来的,并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信念和力量。
窗口外,昏黄的路灯光线,笼罩着一排垂柳。我望着它,它却胆怯的不敢看我,或者是不愿意看到我。难道是因为它见过太多类似于我的人,都被禁足在这扇窗子的里面,羡慕而神情忧郁地瞭望过它。柳丝柔顺地垂落,仿佛是一排头颅,是为已经失去和正在陨落的生命在沉默?或者,它惴惴的不敢看我,应该是因我正在经历病疼的磨难而太过冷锐的目光。它在一堆拥挤着渴望的眼睛里,发现了这么一双无欲无求更毫无一丝恐惧和乖张的眼神。就算是我对自己的冷峻和经常决绝地有气无力的支撑吧。
五月里的太阳应该很暖,它正在驱散春冬季节留下的阴湿和残冷。夜的魅色里,我幻想斜倚着一株盛满蓝色花儿的躯干,看着周围匆匆来去的人们。我不知道他们在忙着什么,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面色凝重地走过。他们匆匆的脚步,是在忧烦地追踪亲人流沙般沉匿的生命痕迹,还是想用亲情的温度挽留生命已经开始远行的孤帆般的身影呢?
这些脚步踏着阳光的味道,尽力给每个正在修补的生命带来干净的、躁动的,温热的希望,使残缺生命在绝望的时候,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亲近和眷恋。这种眷恋是一只手,狠狠牵住了亲爱生命跻身于死亡的衣袂。我依然接纳着太阳的光辉,不希望死亡的翅膀划过一道影子,为我开启一扇窗口,等待着我做永久的穿越。
哈,最起码要我的穿越不可能在这样的一片喧嚣里,在这样一座陌生的城市。我需要一片云淡风轻的静地,一个盛满了绿草和花朵的地方。我更不想拥有诸如这夜半时分里有些悲凉的的漫天臆想。
病房里最不缺的是药水的味道,我一直在怀疑它的怪异。它的怪异,好像让所有的坚定都在默默地打算放弃。我安静地躺在床上,这味道就一直追着我,从早晨到晚上,徘徊我左右。儿子时刻不离地守在床头,他年轻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治病的液体一滴一滴进入我的静脉,一丝清泉般若有若无地滋润着我疲倦的身体。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了生命是如此的劳累不堪,它在一切阳光普照的地方寻觅着安稳,在安稳和恍惚间安置下奔跑之后的沉静。
在他每一篇文章后的“作者简介”都是:男,汉族。宁夏盐池县花马池镇柳杨堡村人。农民。生于七十年代初。初中文化。作品散见于《塞上》《银南文苑》《山水河》《盐州文苑》《吴忠日报》等报刊杂志,现为盐池县作家协会会员。初中、农民,多么真实质朴的简介,在这个人人都惦着脚装高装酷的年代,他却愿意剥掉一切虚伪的外在的东西,不包装、不粉饰,坦然直面人群直面社会。有几人有这般的勇气呢?
作为庞大的作家群中一名小小的县作协会员,实在渺小、实在微不足道,然而细看他的文章,你才会知道,他的文笔,不说在盐池、在宁夏,即便是在中国,又能有几人比得上呢?
看他写同室的病友,一位大山里的农民:“他又嘻嘻哈哈对我说,就看这次看病看有啥效果没,不了就完了。不过没啥,在离开了这世界之前,他已经结过婚,对方虽然是一个哑巴女人,但这不妨碍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抽着最劣质的香烟,坐在楼下面东边的台阶上发呆。静静坐着摩挲着那只口琴,像是在等待什么……”眼神里投射着一种向生命索要时光的犀利。细心的他透过一团笼罩在他脸上的“浓浓淡淡的烟雾”意识到在他无所谓的面孔后面,依然摆不脱沉沦于尘世的悲凉和凄苦。当病友的鼻孔无意识的开始流血,他只是“顺手抹了一把”,却还“强挤着一丝笑:这回,这回毕啦。”那对死亡的从容,让人打心底里敬慕。
一丝土黄色的光辉,从天地间默默透视,在一天的阳光升起或者降落的时候,带给光阴弥漫不散的味道。在这个味道里,村庄灵醒地感知了生命回响的声音,并让所有的人完成尘世间最淳朴的回归。
土色的村庄一直被土色的古边墙托举着,一直看着蓝天上鹰隼的盘旋,听着夜半里鸟儿孤独的惊鸣。一条土香土色的光环围绕着村庄的周边起舞。或许是花草牵挂的记忆,沿着夜风把故乡昔日的画片送到窗口,让我纤弱的手做款款地抚摸。
在故乡的村口像雕塑般一直站着或蹲着一群似曾相识的人,他们仿佛一直在我的意念里存在。他们正对着田野、太阳、庄稼和牛羊在呵呵地笑。慢慢地,这群人抖落世纪的尘土,跃动起来。他们在庄稼人的日子里掐着指头春种秋收,看着风儿碾磨打场。他们喊着乱弹,把苦难洒在天际之外,在金黄的风景里,无限放大了幸福的瞳孔。
一条沙土路,给了我无可奈何的爱恨情仇。但是,我还会执著地沿着沙土路回到毫无怨言的旧时欢乐地,去和故乡说话。
一篇三千字的文章,我几乎舍不得删除任何一个字,每一个字在他的文章里都是看似随意却又是那般的完美、精致。
谁扶着生命挺直了脊梁一路走来了呢?我想,应该是现实锤击精神和意志的的每一次拳头。
这是一个无法躲避的归宿,坦然欢笑如此,泣泪怜怜亦如此。可是,每个人对于死亡之际的禅悟,能够参透多少对往事的宽容呢?
那么,何以恐惧死亡呢,它只不过是走路的一个终点而已。
我似乎听见了一声嘹亮稚嫩的啼哭,一个小生命又降落在故乡铺满黄沙的火炕上。我祈祷,生命呀,你的延续一直就绵延不绝。
我相信人在最后的时刻会审视自己的一生,不管这段路程是高贵的还是卑微的,尽管有不少丑陋的人性掺杂其间,最后都会在一卷淡薄的云彩上写上一笔,被不息的风吹散……
诗一般的语言,深刻、隽永、充满哲理。
从朋友口中了解到,他生前想出本书,书稿都准备好了,后来钱却被看病花光了。这处境着实悲凉,让人心酸。
还好,世上总有好心的人。写这篇文章时,听说有人已在张罗为他出版书籍这件事。然而,当生命随风消逝,我们所做的一切他还有感知吗?但愿,但愿,但愿真的有另一个世界,但愿尤鹏老师泉下有知!
希望天堂里能有出版社!如果天堂里能有出版社,祈望可免费为尤鹏老师出一本文集!
(蓝色部分皆引自尤鹏老师的《病中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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