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六六 | 清河巷的猫
叶姑妈是清河巷的长住民之一,好讲民间故事,关于猫和老虎的故事便是从姑妈那听来的。
作为森林之王的老虎,郁闷自己不会爬树,于是找着了猫。猫不愿意教,它知道一旦教会了老虎,老虎便会吃了自己,但不教更有危险。猫教老虎上树,却不教它怎么下树,爬到树上的老虎从树上摔了下来把鼻子摔塌了,发誓从此见猫吃猫。为了躲避老虎,猫拉了屎尿就用土埋着,防止老虎闻到气味找着自己,死了的猫也得用袋子装着挂在树上。
清河巷所挨着的大山里,挂着很多死猫,证实了故事的真实性,我曾一度以为全世界的猫应该都教过老虎上树。问了一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朋友,猫和老虎虽有瓜葛,故事却千姿百态。前两日读到鲁迅先生的《狗、猫、鼠》方才找着了些许故事的共性——猫是老虎的先生。
按照方言音译,清河巷的“先生”一词含义丰富,广义是老师的称谓,狭义诸如做法事、吹唢呐的师傅等也统一称为先生。他们都拥有一技之长,但凡拥有了先生称谓的人,在清河巷是德高望重的。但猫先生似乎是个例外。
清河巷猫少鼠多,看起来似乎颇具因果关系,因为猫少所以鼠多。清河巷的居民曾经也好养猫,只是多数猫长大以后几乎都成了野猫。猫不讨清河巷人的喜,它不像狗,可以看家护院,也不像鸡鸭可以供人食用。家养的猫懒惰不走心,时常闯祸,今天打翻柴米油盐,明天叼走鞋袜不说,看起来一无是处。
唯一觉得猫还可以在家里占据一席之地的便是抓老鼠了。白猫黑猫能抓老鼠的才是好猫,这是清河巷人养猫的标准。只是清河巷的猫几乎都不爱抓老鼠,即便打小训练猫得把老鼠当天敌,一旦遇见了鼠,少不了调戏几番,却无实质进展。清河巷的居民对猫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加之诸多家猫立场不坚定,私自跑到山上修炼成野猫,夜间常常发出如婴孩的叫唤,听得人毛骨悚然,愈发令猫的地位岌岌可危。
我曾做过一些自鸣得意的事,这些事多数与猫及鼠有关。
猫少鼠多的状况空前盛大到在清河巷走上三两步便能遇上一只鼠。清河巷多是土木结构的老房子,屋顶的瓦片,时常传出猫走动的声音,养猫的人家,想在房子里找着猫是件难事,木梁之间空隙颇多,猫极喜钻空子。我的房间在二楼,挨着楼梯口,由一个大间一分为二所形成,木质的墙,木质的地板,木质的窗。晚间入睡常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时候是猫在房梁走动,有时候是三五只老鼠集体出动。
一日,我如往常一样回房休息,却发现将大间隔成两间的木墙对面传来响动,我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动静。木墙的另一面是我家的粮仓,放着还没碾成米的旧年谷子以及一些杂物。老鼠时常造访,防不胜防。下了捕鼠器,但多数只见残迹不见老鼠,老鼠也聪明得很。
我开始学着猫叫来吓唬老鼠,虽然清河巷的猫不捉老鼠,但潜意识里老鼠怕猫天经地义。我模仿的猫叫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对面墙的老鼠们听到第一声猫叫时,瞬即乱了阵脚,四处乱窜,我紧接着发出一连串猫叫,响动越来越大,木墙间的缝隙成功地夹住了正打算逃走的一只老鼠的尾巴。我怕鼠,却因得了猫叫而胆大了起来,我找出了钳子,像猫抓住老鼠时并不一口咬死它,而是挑逗。我用钳子夹着老鼠的尾巴前后拖动,自鸣得意,那一刻我极像一只不抓老鼠的猫。
往后遇了老鼠,我便自动开启猫叫功能。若是遇见了猫,我也学着猫叫,企图与它们沾亲带故。高冷些的猫估计听见我的叫唤,颇有认定我是智障的嫌疑,我却不亦乐乎。
如今的清河巷连野猫都少见了,老鼠依旧来去自如,恐怕猫生的乐趣不在于与天敌不共戴天,而是试着和平共处了。这一点,清河巷的猫又岂止只是老虎的先生呢!清河巷的人似乎也明白,猫抓老鼠是天性,释放天性固然是好,但不愿仅以人人都认定的天性活于世间,也挺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