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李明生丨 我为参过越战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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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参过越战而骄傲

□ 李明生 / 文

在庆祝的这些日子，我想起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一幕幕情景。

人常说：“新兵怕哨，老兵怕炮。”1979年2月的一天，襄城影院里，新战士朱传兵猫着腰在走廊里用手握成喇叭状轻轻地喊：“修理所的战士马上回去，紧急集合。”老兵战友温长生开始不以为然。直到广播里传出“所有驻军军人马上归队”的声音，温长生才不顾电影院内一阵窃窃私语，拽着我拔腿就跑。从影院到团部大楼，大约三四公里，我们一口气跑了回去，我汗流满面，心慌如麻，怀着一种负罪感马上投入了一级战备。

血型，对一名战士来说极为重要，在地方医院化验，我是B型血。从此在我的生活中，增加了一个“B”的记号。

我们死记硬背了“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和“优待俘虏”几句常用越语喊话。

3月3日，曾在小学课本中出现过的朝鲜战场上的战斗英雄马天明副团长和留守人员，目送我们出了营房大门。

在汉口火车站军供站吃饭时，汽车排武汉籍战士陈兵没有吃饭。他爸曾经给谭震林和李迎希将军当过司机，没有象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中的“首长”一样“关心”自己的儿子，而是带着陈兵的几个妹妹欢送他，最小的妹妹因为没有抢到哥哥配发的压缩饼干还哭鼻子。当了一辈子兵的父亲，知道上前线意味着什么，能在兵站送儿子上车也算“特殊”了一次。

可怜天下父母心，许多战友的父母千里迢迢到部队，就是为了看子女们一眼。一位老乡的父母听说儿子要上前线，到部队来看望儿子。可部队已开拔，没见到儿子只能遗憾返回，在安阳下车后，因为没了回林县的车，就在亲戚家的门囗坐到天亮。战争胜利后也没有亲眼见到儿子。

我们坐的是闷罐火车，遇到载着伤员的绿皮管客，交流中，知道战争很残酷，越寇很狡猾，我们的战士很勇敢，广西边防军也很了不起。

在煤城平顶山还是春寒料峭，到了广西已是炎热的天气。本来准备洗好衣服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嘹亮的军号声让我们湿衣服都来不及晾晒，打进开拔的背包，马上出境作战。

这次对越自卫反击战分三个时间段：前十天，中十天，后十天。后来才知道我们的任务是接应一二梯队安全后撤，清扫残敌。

在越南广渊小镇集结时，街道西边的高楼还在冒着浓烟火苗，路边的草地上有散落的越南币，显然这里已发生过一场激战。一位身穿白色衬衫、个头不高但很魁梧的军官，双手叉腰站在人群中，给了我们必胜的信心。原来他就是我们的张承阁师长，他曾经是在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中火线提升的连长。我们对老百姓十分友善，街头小院有两位老人的手在抖动，我们给他们压缩饼干吃，军医还为两位老人“望闻问切”。

在一所兽医站里看到写着＂中国制造”的针管、大米和自行车等物品，心想越南人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晚上我们都是挖猫耳洞宿营。我用的是可折叠的小铁锨，可当镐用。有一天晚上与师医院在一起，女兵相对力小胆小。我帮她们挖好猫耳洞，但她俩还是与我们一起坐在猫耳洞说话。

火线上步话机里传出某团担架排抢救伤员的事，把我们班从勤务排充实到担架排。邹自强把我们送到二营执行担架队的任务。敌人在暗处，我们猫着腰前进时，很难隐蔽，是最危险的时刻。在班长许月武带领下，下午穿越爬上一座蛇形山顶。左边山头是174团，右边是172团，我们随173团二营在中间。傍晚都累了，渴了，我们把水壶里的水倒给了二营的战友。几天没水喝的二营教导员高兴地给了许班长一盒xx香烟，许班长和我都不抽烟，便分给了班里的战友。我们渴了也没有水喝，许班长派周红和徐宏福去找水，没找到水源，取回点甘蔗。在取水过程中一颗手榴弹从坡上滚了下来，使他俩受了惊吓。

大家相互安慰之后，每个人分了些甘蔗吃，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甘蔗，觉得很甜很甜。山顶上不好挖猫耳洞，我在山顶一棵碗口粗的树后隐蔽着，这时我从口袋里取出小本子准备写日记，从日记本的塑料皮夹子里抽出与未婚妻的合影亲吻了一下，又悄悄塞回。

天近黄昏，前面山谷有一条弯曲的路向东北方向延伸，就在下面的公路上，路边有一辆北京吉普车。多年以后，许月武老班长在家乡遇到几人聊天，从当时给首长当过作训科长的囗中，才知道，师长就在用树枝树叶伪装后的北京吉普车内，由于地形复杂车陷入泥路，师长下车指挥，许班长才证实了那天是师长乘的车。那天晚上正前方交叉火力很猛。我在笔记本上只画下了这一幕草图，只看到交叉火力，那天夜里是一场激烈的战斗。

这天，侦察连进到510高地西侧无名高地山腰时，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曾春华带领尖刀小组机警地往草丛里一闪，他用手轻轻拨开杂草，冷静细致观察，发现了对部队威胁较大的机枪火力点，就对身边的两位战友说：“趁敌人还没有发现我们，你们掩护，我上去干掉它！”当曾春华接近敌人火力点时，中弹负伤，他忍着伤痛与敌人展开格斗，把匕首刺进敌人的胸膛。接着，用手榴弹炸毁了敌火力点，在向另一个火力点运动中，不幸身中数弹，壮烈牺牲。战士杜三才火力掩护，消灭了正向曾春华举枪射击的敌人。周围的敌人疯狂射击，杜三才右臂中弹负伤，在左手投手榴弹还击敌人时，腹部中弹，打断的肠子从伤口鼓了出来。敌人把六班分割成两段时，班长康志勇带的三组在副连长孟江麟的指挥下占领了有利地形，以猛烈的火力压制得敌人在战壕里不敢露头。六班毙敌十二名，炸毁敌火力点六个，并查明了敌人的兵力、火力部署和工事构筑等情况。

3月9日，我们副班长陈述龙不小心脚扭伤了，许月武班长因为执行任务回到后勤。我当时是战斗小组长，后勤处的团支部副书记，就主动担当起了班长的职能带领全班执行任务。在途中，我们紧跟着二营部队。扛着担架，穿着特制的钢板鞋，轻装上阵。北方人不适应梅雨气候，身上、大腿间粘粘的汗让人难耐，我用白布衬衣把脸上的汗珠擦掉，然后扔掉了，巧合的是从这里迂回，又看见了我那件白衬衣，弯腰拾起衬衣在上面写了“自卫还击，保卫边彊"的豪言壮语，放在岸头上，敬了个礼。那时我想打到河内后，用越南的电话机给家里报个平安。

当时就我们一个班，还没有班长和副班长，我深知责任重大。行军路上，我们带的干粮已经吃光，遇到同乡战友李万宝、魏徐雨相互鼓励。我从二营同乡杨九林担的行军锅里抓了一把肉分给班里的战友吃，他们都觉得很香，好像吃的是“满汉全席”。

我们班给连队送弹药。不识字、但爱吹牛的四川兵徐宏福，从车上往下跳时脚扭伤，被转运到后方救治；小广东梁强，个子矮，年龄小，说话奶声奶气，不知道猫腰行进，让我挠心，狠训了一顿，河南汲县的大个子李合栓帮他扛东西。这时我想，从小随父亲打猎，听他讲战斗故事，高中毕业后，父亲让我踊跃当民兵，参加军训，临战前还专门千里迢迢到部队叮咛，这些都派上了用场。

在那几天，我是战斗小组长自己任命的代理班长，但有人心里不服气，被一位大个子战友发现苗头，他悄悄告诉我：如果有人乱来，我就干掉他。我说你的忠诚，我理解，任何时候都不可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战友。我更加关心班里的每一位战友，和他们交心。

我们跟着二营，随时准备执行保障任务。二机连三排用火力掩护侦察连。八班射手周国学，为了压制敌火力，不等机枪护板装上就开了火，突然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他的头部。班长盛柯见状，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战友用过的机枪向敌猛打，敌人一个个被打死，火力点成了哑巴。在三排左翼阵地上，七班的战士们一双双警惕的眼睛监视着敌人的动静。敌人刚一露头，随着班长章宪一声“打！”一梭愤怒的子弹飞出了枪膛，两个敌人身子一歪，见了阎王。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他们弄清怎么回事后，立即调转方向，雨点般的子弹朝七班倾泻而来。副班长武玉峰，双臂中弹，鲜血直流。班长章宪，接过武玉峰的枪，一个点射，“一个，两个，三个……”一连打死了六个越寇，敌人的阵地上一片慌乱。九班也赶来了，经过14个小时的激战，全排歼敌59名。

我们担架排在救护伤员时，遇到正在审问一名女俘虏。她的嘴里叽叽歪歪的话我听不懂，后来知道她是一名军医，曾在我国武汉培训过。她用汉语交待说：“你们的机枪打得真准，我们的射手换上去一个就被打掉一个，包扎都来不及。”她知道中国人不打老百姓，就妆扮成老百姓出来了。

担架排的战士抬的一名伤员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卫生队曹德光在为烈士整理遗物时发现涂维军是京山老乡，他上衣口袋里还有遗书，写给党支部的遗书中写道：“如果我在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望组织上不要将我的遗体送回我的故乡，也免去组织上的一切开支费用，让我的英灵在祖国的南疆上（空）飘荡，看到祖国繁荣昌盛，人民能世世代代过着幸福和平的生活，这样，我将在九泉之下长眠和微笑。”

曲楼书是一营一连战士，是我们同年入伍的老乡。在魁花山西侧无名高地，步话机里传出营长的指示：“要沉着冷静放近打，要多用手榴弹，不要过早暴露火力。”排长王焕年规定大家不要随便开枪。我的同乡曲楼书发现臂部戴着白色标记的两个黑影向阵地接近，心想，“你个龟孙子，我们可把你等来了。”小曲心里一阵高兴，立即向排长请求开火。“沉住气，放近打！”50米、40米、30米，当敌人距我20米左右时，排长轻轻的一声“打”，战士曲楼书、火箭班长柳光兴，接连扔出了六枚手榴弹。敌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敌人的偷袭阴谋失败了。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激战，以牺牲一人的代价，毙敌35名的战果，圆满完成了防御任务。

我师从3月8日至16日，迂回包围，大胆穿插，把越军第567团一个营，重庆独立团四个大队和公安边防部队，步步逼近重庆一线。随后以猛烈的攻势，于12日中午12点40分一举拿下重庆。接着，又一鼓作气，穷追猛打，搜山清剿，扩大战果。全师共歼敌629人，缴获了许多枪支弹药和大批军用物资，摧毁了从广渊至重庆一带的敌军设施，给了越寇以沉重打击。

这次战斗，我部伤173人，亡62人，其中我们林州焦有生、牛贵堂、苏增里等4名战友，永远留在了南彊……

一个漆黑的夜晚，树上的知了在不停地叫，在良安生产队那个谷场上，我在军用帐篷周边站岗放哨，许月武班长组织大家召开评功会。在同乡战友中，我和郑新年荣立三等功，曲楼书荣立二等功，在战斗中牺牲的王林玉追记二等功。后勤战地救护所的曹德光，火线上转为正式党员，荣立三等功。

我和战斗英雄章宪，一等功臣王春安等立功代表参加了在广西宁明北江召开的庆功大会。中央慰问团负责同志在表彰慰问大会上说：“你们接受作战任务后，迅速投入战斗，首战告捷，又攻打重庆，为祖国立下了新的功勋。你们不愧是祖国的钢铁长城，你们不愧是英雄的人民子弟兵，不愧是我们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那年部队把立功喜报寄回家后，父亲特别高兴，村里沸腾了，党支部、村委会还敲锣打鼓表示庆贺。

七一前夕，在173团后勤处参战战友庆祝暨参战42周年纪念聚会中，我的老首长王培林说出了我们参战老兵的心里话：“在和平年代，一生中有过作战的经历，此生无悔，值得骄傲！值得自豪！”

——  The  End——

李明生   曾军旅生涯十几载，参加地方工作几十年。业余时间热爱新闻、摄影、诗歌、文学、写作。发表过数百篇（幅）作品，散见报刊、杂志、网络。《林州市交通志》主编，现为某局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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