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就是吃一锅饭,困一张床

本文是小说,小说里的主人公“我”,不是雅亿本人,是根据生活原型进行加工过的虚构人物。
姥爷是退休的公务员,姥姥是家庭主妇,二人经人介绍认识,结婚五十年,平凡得就像大街上的任何一对白发伴侣。
姥姥娘家条件不错,有自己的闺房。然而,她婚后却要蜗居在姥爷单位二十多平米的宿舍。穿墙而来的噪音声、翻身就响的单人床、姥爷震天的呼噜声……这些都让姥姥半夜起身偷着抹泪。
姥爷发现了,她就骗他说:“我眼睛进飞虫了,刺得流泪!”
姥爷说:“小样,你还骗得了我!”
从此,姥爷执意戴着口罩睡觉。姥姥恼了:“你经常咳嗽,捂着口罩睡出毛病来怎么办?!”
姥姥自制了一对软木耳塞,戴着睡觉。不料,软木耳塞导致她耳朵发炎。姥爷一气之下将其丢进火盆。
直到今日,姥爷看到儿孙们使用耳机,还忧心忡忡,不断唠叨。渐渐地,姥姥适应了姥爷的呼噜声。姥爷却在每天睡前小心翼翼地转身背对着姥姥,生怕惊扰了她的睡眠。
后来,他俩共生了七个子女。在很长一段时间,一家九口人只有一张大床、一张小床。大床上一字铺开六个娃,他俩带着最小的孩子挤小床。
说来奇怪,单人床一点没宽,还添了一个人,姥姥反而睡踏实了。姥爷呼噜再响,与她已无妨碍。她年轻时神经衰弱的毛病不治而愈,常在孩子们山呼海啸般的吵嚷声中,瞬间“秒睡”!
再后来,儿女们陆续离家,家中积蓄用来供其读书,他俩只能继续住在小宿舍中。这时,他俩的父母更加年迈、生活不能自理。他俩将老人们接来睡在大床上,自己常年和衣而睡、抵足而眠,随时准备起来服侍老人。
许多年后,他俩的父母陆续去世,子女们也经济独立了。子女们凑钱给二老在城里买了一套小居室。
然而,在买床的事上,他俩的意见产生分歧。
姥姥说:“买两张单人床,我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一个人好好睡觉!我经常半夜起来唱歌赞 美的,你姥爷打扰我。”
姥爷说:“买张双人床吧,没老伴儿在身边,我根本睡不着。”
最后,儿女们采取了折衷的方案。卧室里,隔着床头柜,放着一大一小两张床。入睡前,姥姥陪姥爷睡大床,等他睡后再悄悄起来,爬上自己的单人床。然而,姥爷半夜总喜欢摸摸姥姥在不在,发现她不在身边时,他立刻去挤姥姥的小床,姥姥骂他、咒他、用脚踹他……老两口为着睡哪张床而吵架,激烈程度不亚于小夫妻。
我跟同辈们常以这个话题为“谈资”,偶尔还“没大没小”地揶揄一下姥姥。我们打趣她是“文艺女老年”,始终保持着对“独立空间”的追求。姥姥则趁此机会忆苦思甜:“你们从小就有自己的床,怎么知道'一觉睡到大天亮’多么幸福?!帮姥姥劝劝你姥爷,让我一个人好好睡!”
……
姥姥在七十五岁时,因肝癌而去世。
走得可平安了,像是睡了一样。
追悼礼拜会上,姥爷哭着说:“老伴啊,你总怕把肝炎传给我,不让我跟你睡……其实,我多想你传给我啊,这样咱俩可以一块儿走,不会撇下我一个人受苦啊……”
此刻,儿孙们都惊呆了!
我们一直以为姥姥喜欢独自睡,是怕姥爷的呼噜,是图睡眠的质量。我们都知道姥姥罹患乙肝多年。然而,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乙肝不会通过呼吸传染。然而,姥姥却总是固执地、找各种理由地、甚至是撒着谎言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老伴儿。姥爷呢,为着与她能同床共枕,不知受了多少骂、挨了多少踢……
姥姥去世后,姥爷跟丢了魂似的,他开始学习简谱。把姥姥生前一直在唱的赞 美 诗歌本,翻了又翻,唱了又唱。每个周日,他第一个去姥姥常去的jiaotang,用一颗虔敬的心,学着那些姥姥最喜欢的歌曲。
一次看电视时,我们看到一对模范名人夫妻在接受访谈。主持人问白发老头幸福的秘诀。

老头说:“幸福是睡觉时面对老伴儿,让她一睁开眼就就看到我。”

观众们掌声四起,电视机屏幕前的姥爷突然两眼放光,拿起遥控器将音量调到最大。

老头的银发妻子补充说:“我每晚醒来时,都要找他,有时候他翻到另一头去了,我就用脚一够。知道他在床上,他还热乎着,呼吸着,我心里就踏实了,这就是我们老年人的幸福吧!”

电视机上的观众们鼓掌并欢笑,我和我的姥爷却泪流满面。姥爷说:“你姥姥的谎言,骗得了你们所有人,怎么可能骗过我呢?哪对老夫妻愿意拆开来睡呢?我们一起挤了那么多年,早习惯了半夜摸摸对方在不在……你的傻姥姥啊,就是怕把病传给我、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怕我们说'乙肝不传染’是在骗她……”
哭好后,姥爷擦干泪,洗洗手。
他走向姥姥常睡的那张小床,摆好她的枕头,铺好她的被窝,把那本翻得起毛的赞美诗歌本子,摩挲在手里。
他坐在床沿上,温柔地说:“老伴儿啊,你在天堂要选一张大床啊,千万不要一个人睡了……你唱的歌,我都学会了,你信的,我也信了。等你在天堂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我了,我的心啊,就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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