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作者:谢斌

“你一边想让我听你的,一边又想尊重我的意见,想把我当个工具却又觉得不行。何苦呢,直接把我当工具不就好了么?直接安排好,找个愿意结婚的姑娘,马上就可以订婚领证结婚,大家都省心。你去找吧。”我扔下这些话,摔门而去。

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太多次了,懒得去数,每次放假回来,每天就是这个话题,不管在说着什么,随便扯两句就扯到找对象这件事上。一天里一家人只有吃晚饭的时候可以聚在一块,白天父亲出去打工,回来的很晚,也很疲惫,所以时间很是短暂,而就这么短暂的一小段时光,每每都是不欢而散。

我走到院子里,回头透过纱窗看他。父亲五十一,皮肤被太阳晒的很黑,皱纹也有些深了,看起来像六十多。只见他抹了把脸,把双臂抱在胸前,然后放下,接着给自己倒了杯酒,就着桌子上还没撤下去的咸菜喝了起来。他白天做十个小时左右的体力活,晚上不喝点酒,有点睡不着。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沉默的走到家西边的路上踱着。

爷爷一共有四个子女。大伯在十六年前睡着就没有再醒来,留下了独子堂哥和有些刻薄的大娘,两个姑姑嫁的不算远,但赡养老人和照拂堂哥的责任还是由父亲扛了去。想到这里,我心里忍不住地一酸,想起来一句话:成年人最大的孤独是早晨醒来周围都是需要依靠自己的人,而自己却无人可以依靠。他肯定过的很艰难,不能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容不得风险和差错,像一个机器人,依照固有的程序,吃饭,干活,睡觉。终究更加艰难了。十二年前,奶奶检查出了肺癌晚期。他们几个长辈凑了些钱,父亲又借了些钱,让奶奶坚持了一段时间,也让子女几个在床前尽了孝心。葬礼上我哭的撕心裂肺,爷爷对我们家一直瞧不起,只有奶奶会经常偷偷塞些东西给我吃,而从那天之后,父亲脸上的皱纹,好像开始深了起来。

不知不觉走到了田边,玉米刚收完,地里空荡荡的,路两边也空荡荡的,我有些无聊,踢了一脚地上的土坷垃。每过几年,镇上都会把树刨一遍,以至于一眼望去全是光秃秃的,大风一吹,漫天的土,我不自觉庆幸起来,因为现在没有风。

人们常说,有了儿子,就是给自己找了个敌人。想一想,很有道理,不然为什么我要一直和他对着干呢。我记得小时候兴冲冲的要和他掰手腕,他开始的时候不愿意,毕竟这没有悬念,欺负小孩没意思。但后来还是跟我掰了,因为我老是缠着他,然后他一只手就把我提溜起来了,哈哈,那时候我感觉他的胳膊像我腿那么粗。后来上了大学,一次放假回家,我觉得我行了,提出来要和他再掰一次,他这次一点都没含糊,过来就把我摁倒了,手臂还是很壮实,只是我快赶上他了。现在,我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结实有力,和他以前差不多;而他的,吃饭的时候我瞥过一眼,那件旧衣服,空空荡荡的。

今年中秋国庆是同一天,是很好的日子,所以这几天,月亮也很大。借着月光我打量了一下这条走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路,树刨的很干净,树根都没留下,而路上的坑也都不见了,或许这就是有舍有得?母亲说镇上以后会统一栽上绿化树,随你们怎么弄吧,我心想。

我开始往回走,我想做点什么,我想抱抱他,轻轻拍拍他的背,他孤独了这么久,我想给他一些慰藉,我开始理解他了。我的脚步不自觉得加快,回到家的时候他在打电话,我听到他在讲什么,看了眼母亲,母亲在整理发制品,灯光不太亮,然后我沉默的回到屋里。我有些生气,胡思乱想了一会,就要出来和他争论,他没给我机会,去洗完澡,接着就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干活。

母亲很高兴,因为父亲给我安排了两场相亲。一大早她就去买了糖果和香烟放在了车上,然后早早的把我叫起来。筋疲力尽的一天,吃饭的时候我不想和他说话,我知道他肯定会问,我决定不理他。果然他问我今天相亲怎么样,发现我不理他又自顾自的嘟囔了一句“加上了联系方式就多聊聊,,最好赶紧定下来”。我又想和他吵两句,这种事是能急的来的吗,你总要给点时间去互相了解一下。我看着他,他并不看我,好像注意力都在菜上,我张了张嘴,也夹了口菜,把话都咽到肚子里,灯不太亮,他好像更黑了。吃了两口,“咱婶子住院了,后天动手术,明天我们去看一下。”母亲和他争了两句,觉得该动完手术再去,爷爷也这么觉得,他争了起来,说就明天去。我们没能改变他的想法,吵了一会饭吃完了,还是决定明天去。他吃完饭就去洗澡了,爷爷在旁边一直说他傻,说手术完之后去不更好么,以前挺聪明的,现在越来越傻了,什么事都想不明白。我帮着收拾桌子,没说话。

我有点烦,提前订了车去上班的城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到家就只剩吵吵吵了,躺在床上,我心有点累,然后开始责怪自己,想着自己以后态度一定要好一些。

很快又到了离开家的时候,出发之前,他又拿出来五百块钱给我。“我有钱。”我抿了抿嘴角。他有些僵硬的把钱装回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走了,你们快回去吧。”我拿着包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上了车,透过窗户往外看,他们才刚往回走,父亲的背还是很直。

“哗啦啦,支付宝到账五百元。”

我今年二十八,父亲更加执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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