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吹散了寒雾,峰峦醒来了,树林醒来了,云雾寨醒来了。石屋外,那棵老松树不悲不喜地站在风中,松针上结了一层白霜,成了一根根放射着白光的寒针。几只风老鸹落在老松树上唯一的那根枯枝上,“嘎嘎——嘎嘎——”地叫着,好似在喊着“冷啊——冷啊——”侯云山拉开石屋的门,满脸疲倦地朝南寨门走去。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竹林和佛塔,李山独自坐在水井边的石凳旁,低着头喝闷酒。侯云山走过去,一声不发地坐在李山对面,盯着苍老的佛塔发呆。李山抬起头来,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侯云山一眼,问:“你没睡好?咋了?”侯云山端起李山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说:“我来这儿,快一年了,想回家看看。”侯云山用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石桌,说:“家里还有老娘,不知道她……她如今啥样子。”李山用冷峻的眼神看着侯云山,问:“和水灵一起回去?”侯云山惨笑了一下,说:“咋?怕我们跑了,再也不回来了?”李山没答话,拿回自己的酒碗,倒上了酒,独自喝将起来。侯云山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是被俺们村的保长逼出家门儿的。走的时候儿,俺爹还没有安葬,俺娘躺在病床上。你守着寨子,我和仝锤一道儿回去看看。”李山翻起眼皮,看着侯云山反问道:“看不上我?和我一起,保你不会遇上一点儿凶险。”侯云山站起来走过去,把手搭在李山的肩膀上,说:“你还要养伤哩!”李山笑了,说:“伤?我腿上只是擦破了点皮,就叫伤?对我来说,伤到了筋骨才叫伤。即使伤着了,让我喝喝酒就是养伤,让我活动活动筋骨就是养伤。”侯云山也笑了,说:“你要和我一起回去,是不放心我。”李山再次喝干了一碗酒,头也不抬,说:“你不让我和你一块儿回去,也是不放心我。”
刘满仓失急慌忙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侯爷,侯……爷,出……事儿了!”刘满仓跑到侯云山跟前,弯下腰想趴到侯云山耳朵边儿,看了看李山,又直起了身子,说:“胡云生吃里扒外!”李山看都没看刘满仓,低着头再次喝了一碗酒,起身要走,被侯云山拉住了。李山再次坐了下来,对着刘满仓吼了一声:“你个狗东西,有啥事儿?还不赶快明说?”刘满仓往前趋了趋,又往后退了一步,说:“寨子北边儿的山下有一座庙,叫黑虎庙,黑虎庙东边儿住着十几户人家,其中有一户是胡云生的姑家,是一个孤老婆子。胡云生这个狗东西抢了一个寡妇,就安顿在她姑家。下山去给咱们寨子里买吃的,总是先去那儿鬼混。他拿咱们寨子的东西偷偷养着寡妇,就是吃里扒外!”侯云山看了李山一眼,扭过头来对刘满说:“去,去把胡云生叫来!”刘满仓转身欲走,看到胡云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捂住嘴笑了,眼神里有得意,还有奸邪。胡云生跑过来,边磕头边哭,说:“我不该……不该……不……”刘满仓冷哼了一声,忍不插嘴道:“你不该背着大伙儿养寡妇,不该吃里扒外!”侯云山斜着眼,冷冷地瞪了刘满仓一眼,吼了起来:“滚,滚一边儿去!”刘满仓缩着头,退了几步站住了,用略略发抖的手摸出旱烟袋,往烟锅里填满了烟,把烟嘴噙在嘴里,点了几次火都没有点着,一丝儿憨水从嘴角流了出来。侯云山看了李山一眼,问:“他是你推荐给我的,你说该咋处理?”李山把酒碗摔在地上,说:“寨子里有寨子里的规矩,我有我的规矩!”李山看着恶狠狠地看着胡云生,说:“寨子里的规矩是偷抢女人,挨一顿打;偷养女人,挨一枪!我的规矩是偷抢女人和偷养女人是一样的,挨一枪!这一枪我自己打!他是寨子里的人,自然要按寨子里的规矩来办;让他负责守北门,是我推荐的,当然也要按我的规矩来处理。”侯云山看着浑身哆嗦的胡云生,喊了一声:“刘满仓,上去打他一顿!”刘满仓把旱烟袋插进裤腰里,从胡云生的背后跑上去,把胡云生踹倒在地,骑上去,两个拳头不停地在胡云生的头捶打着。刘满仓打累了,不停地喘着气,从胡云生身上爬起来,问:“侯爷,打够了吧?”胡云生抬起头来,头皮在流血,眼角在流血,鼻子在流血,嘴角在流血,泥土被血水弄湿后变成褐色的泥,粘在脸上。他用呆滞的目光看着侯云山,说:“侯爷,我不该……不……该……”侯云山没搭理刘满仓,对胡云生说:“你……下山去吧!”胡云生爬过来,给侯云山磕了三个头,又爬到李山跟前磕了三个头,才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朝山下走去。他走了二十多步的时候,侯云山抄起李山的枪,枪管朝天,扣动了扳机。枪响了,胡云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慢慢地用手摸了摸全身,才再次爬起来。他拐回来,对着刘满仓躬身拜了三拜,才朝山下走去。刘满仓惊呆了,瞪大了两眼,看着胡云生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这是……啥……啥意思?”胡云生凄惨地笑了,露出了被血染红的牙齿,说:“要不是你对侯爷说起我的事儿,我还不知道要瞒了啥时候儿哩,是你让我这么快就解脱了。”
刘满仓目送着胡云生下了山,转过身对侯云山说:“侯爷,胡云生那个狗东西的事儿处理完了,我也该回去做饭了。”侯云山冷哼了一声,对刘满仓说:“胡云生的事儿处理完了,你个狗东西的事儿还没处理呢!”侯云山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刘满仓,说:“吴凤山的人来打咱们,你装着吓得要死,证明你是一个不敢顶事儿的人;你背着胡云生告发他,证明你是一个阴险的人;让你打胡云生,你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证明你是一个歹毒的人。你自己说说看,这样的人还应不应该留在寨子里?”李山走过去,对侯云山说:“不教训教训刘满仓,就让他滚蛋,太便宜他了。”李山揪住刘满仓的脖子领,操起一根棍子打断了刘满仓的左臂,又骑到在地上翻滚的刘满仓身上,抽出一把短刀,削掉了他的左耳。朝地上一啐了一口,骂道:“滚,滚远点儿!”午饭后,风停了,雾散了,白霜也化了,成了一滴滴水珠,挂在松针上,好似一滴滴眼泪。那些松针在为谁垂泪呢?胡云生?刘满仓?云雾寨?侯云山走进伙房,对正在清洗碗碟的水灵说:“你歇会儿再收拾吧,我去找李山说点事儿。”水灵追了出来,嘴唇动了动却啥也没说,叹了口气,返回了伙房。侯云山找到李山的时候,李山正斜着身子靠在西寨门外,看着远处发呆。侯云山盯着李山的腿看了一会儿,说:“你在寨子守着,我带着仝锤回去看看。”李山抬眼看着侯云山,说:“你还是等几天再回去吧,寨子里的事儿还没处理干净哩!”李山低下头,拽了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噙在嘴里,说:“胡云生的事儿。你按寨子里的规矩处理了,我还没按我的规矩处理哩!”侯云山有点儿恼火,问道:“你真的要动手打他一枪?”李山吐出了嘴里噙着的那根狗尾巴草,拉着侯云山坐在了自己身边,说:“夜里,咱们一道儿去趟黑虎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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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郭成志,男,生于1977年,河南省镇平县人,任教于镇平县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抚梦而歌》《长满青苔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