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美中医话》之谈读杂书及漫谈阴阳

谈读杂书

张仲景说：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其实还不够，作为一个好的医生，除了通晓医学著作以外，还应该多读杂书。中国文化广博精深，经史子集中往往有不少有关医学的内容，引以借鉴，既可丰富医疗经验，又可启发人的思想。我经常留心医书以外的文史书籍，凡有奇闻异说，辄录之，供实践中运用，好像军械库一样，储存的武器越多，制敌之法就越广。兹举一例，以见一斑。

如医猫咬，世多无治法，曾阅《清稗类钞》载：大埔赖智堂，名医也。尝云人被猫咬伤，重者不治亦能死。道光癸卯，海阳令史某之仆李、罗二人以捉邻猫，手指被咬伤，初视为平常，越二十余曰，李忽发寒热，臂腕起小核，痛甚，虽知中猫毒，而无人能治之。数日，不省人事，声如猫叫而殂。罗则过四十余日，臂腕亦起小核，渐见气喘，不思饮食，越五六曰，亦毙。甲辰，潮嘉道署有仆郑三，亦被猫咬伤中指，越二十余曰，毒发，臂腕亦起核，按之疼痛，以曾目睹李罗之祸，大惧，乞赖治之。赖思猫之咬人致死，医书鲜载治法，当自出臆见，酌制二方治之，逾月遂愈。其方如下：水药方十二味曰普救败毒汤：防风，白芷、郁金（制）、木别子（去油）、穿山甲（炒）、川山豆根各一钱；净银花、山慈菇、生乳香、川贝、杏仁（去皮尖）各一钱五分；苏薄荷一、二分。水煎，半饥服。口渴者，加花粉一钱。丸药方八味曰护心丸：真琥珀、绿豆粉各八分；黄蜡、制乳香各一钱；水飞朱砂、上雄黄精、生白矾各六分；生甘草五分。先用好蜂蜜三钱同黄蜡煮溶，将余药七味，共研细末入之，搅匀取起，丸如绿豆大，另用朱砂为衣，每服一钱五分，白开水送下。每日夜先服汤药，后服丸药各一、二次。忌食五辛、鱼、肉、煎、炒、发物。外用好薄荷油少许，由上臂涂至下臂，至伤处止，伤口不可涂，留以出毒气，戒恼怒房劳。这二方用意很巧，汤药方以毒攻毒，解毒败毒，搜邪溃坚，清热祛瘀，加以宣散邪毒，取其汤者荡也；辅以丸药方，久留体内解毒护心，如此措剂，则猫毒不能攻心，又获解散，所以月余即愈，不可说不巧不周。昔年曾用此方治一人被猫咬伤，感染化脓，毒发寒热高烧，势甚危，而予上方竟愈。可见闲书亦可增人见识。

漫谈阴阳

阴阳学说是祖国医学基础理论的组成部分。在阴阳学说之中，阴阳平衡和阴阳互根二者尤为重要。

人体必须保持阴阳动态平衡，才能维持正常的生理状态，否则非病即死。这就是《内经》上所说，“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但阴阳是相互斗争的，斗争是绝对的，而平衡只能是相对的，“阴胜则阳病，阳胜则阴病，阳胜则热，阴胜则寒”，说明如果阴阳失调，任何一方面偏胜，必然影响到对方，产生病象。可见阴阳平衡，是人体健康的必要条件，而阴阳失调，是导致疾病的根本原因。但又由于这个平衡是运动的、发展的、变化的，即具有相对性，它属于动态的平衡，所以对“亢则害”者，调合阴阳，使之“承乃制”，恢复相对平衡，就是中医治疗的基本特点，也是中医辨证论治的核心。

时令阴阳与疾病有很大关系，必须加以注意。重病痼疾，多发于二分、二至，死于二分、二至。二分：春分、秋分，乃昼夜相停、阴阳平衡之时，病人的机体应之，也宜“阴平阳秘”，否则，非病重即预后不良。二至：冬至、夏至，为阴阳交替之时，冬至一阳生，夏至一阴生，病人的机体应之，也宜阴阳交替，阳生阴长，否则阴阳离决，非病重即预后不良。老年人每遇节气，常骨疼，疲惫，也是时令变化影响到身体阴阳失衡所致。一日一夜，是一年的缩影。昼为阳，夜为阴。黎明卯时，薄暮酉时，等于春分、秋分，是寒暖适中、阴阳平衡之时；日中午时一阴生，夜半子时一阳生，等于夏至、冬至，是寒热两极化，阳阳互为交替之时。其影响于疾病，固亦同于一年之四季。阳明病之日晡潮热，肺痨病之日晡骨蒸，心阳式微证之鸡鸣躁扰，阳气虚证之午前疲惫。通常热病，多日轻夜重，其死，多在黎明、薄暮、日中、夜半之际。这些都是信而有征的阴阳的具体问题，其中自寓有深邃的道理，有待于中西医结合起来很好地加以研讨。

运用时令和昼夜对人体阴阳平衡的影响，有助于判断疾病的预后。三十年代，在乡村曾诊治一吴姓青年，患肺病，中医诊为痨瘵症。脉数急，右部更甚，吐血咳嗽，汗出气短。患病年余，体力已极端困惫。余接诊系在农历年终，认为此证是阴阳俱虚而阳虚更甚，给以气津双补之剂，延至此年二月，其脉尤数疾无伦次，且手未及脉，则指端有似火焰上燎之动觉，名曰“攒尖脉”，痨瘵病末期多有之，是距危候不远的征兆。即告其亲友，患者约在春分之日死去。其友追问“能确定吗？”“一日中是早是晚？”余根据其脉右部数疾，是阳脱现象，断为早晨六时左右逝去，因早晨六时为卯时，乃阳与阴平之候也。后果应其言，时日未爽。

阴阳互根，是指二者相互依存。《内经》将水火作为阴阳之征兆。叶天士晚年的医案中，更申述了水火原不相离的道理。他认为：“盖火性本热，使火中无水，其热必极，热极则亡阳而万物焦枯矣；水性本寒，使水中无火，其寒必极，寒极则万物寂灭矣。此水火之气，果可呼吸相离乎？”说明了阴阳互根的必要性。

阻阳互根的理论，在病理上和治疗上，也具有重大的指导意义。例如《景岳全书》中载有由于阳虚不能摄阴，吐血下血并见。且有肢冷盗汗等症，而用四君子汤加地黄、姜、附之案。在叶天士医集中载有阴弱无能遏阳，冲阳上逆，咳嗽气并失红等症，而用河车胶、人参、五味、紫石英等药以填实下隙之例。这种病机变化，其阴阳互根关系，虽未完全破裂，但已标志着相互依存的状态趋于脆弱了。最后所谓水失火而败者，不补火，何以醒垂绝之阴；阳失阴而离者，不补阴，何以救散亡之气。其它如桂枝龙骨牡蛎汤之治失精，尤在泾认为其病因在于火不摄水，也就是阳不摄阴。生脉散之治疗汗多、脉散大、喘喝欲脱诸危候，吴鞠通认为是阳气发散太过，用酸甘化阴，守阴之所以留阳，这当然是阴虚不能变阳病例中之最严重者。《景岳全书》中还指出了从阳引阴的，求汗于血，生气于精；从阴引阳的，引火归元，纳气归肾。诸治法之基石，也在于阴阳互根。故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