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西北来到大西北,听发射架下的战士讲娘的故事
奶奶虽然已经不认识俺娘
但每次都笑盈盈的
奶奶在床上躺了十年
俺娘像闺女一样照顾了十年
张清强:俺娘
我出生在鲁西北的偏远农村。说偏远,是因村子前后都是农田,村西被漳卫河堤拦截,仅有村东那条既窄又滑的土路可以出行。为此,除非万不得已,村民很少出去,村里好多老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县城。
俺娘就在这样的村子里,忙忙碌碌过了大半生。
提起俺娘,首先想到她经常挂在嘴上的那句口头禅:勤俭持家家家富,艰苦创业业业兴。就在刚刚跟家人视频时,娘还不停地絮叨:“老话说的好,勤俭持家家家富,艰苦创业才能业业兴,如今生活好了,也得节衣缩食过日子。”
俺娘兄妹三个,一个哥哥一个姐姐。1956年,俺娘出生不久,姥姥便撒手西去。姥爷既要忙农活,又要照料舅舅、大姨和嗷嗷待哺的俺娘,困难可想而知。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姥爷还曾用担子挑着俺娘外出讨饭。
或许,正是由于童年的凄苦,俺娘特别抠门。
那年夏天,俺娘带着我和姐姐去地里干活,回来时,姐姐远远看见有个卖雪糕的,高兴得手足舞蹈:“娘,俺要吃冰糕。”
卖雪糕的发现我们,也立即提高嗓门:“雪糕雪糕,牛奶大块雪糕,一毛钱两块。”
俺娘不舍得买,走近了,反倒加快步伐,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情急之下,我一把搂住她的腿开始撒泼。卖雪糕的见状,喊声更大了。俺娘二话不说,拽起我来就是一顿猛打。姐姐见状,边拽我边哭着求饶:“娘,俺不要了,别打俺兄弟了。”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娘眼角的泪水。
如今,每提及此事,俺娘总是一脸愧疚。
还有一次,客人来访,带了两袋奶牛饼干。我和姐姐馋得哈喇子直流,客人刚走出堂屋,便扑上去,一人一袋搂在怀里。
还没等我们拆开,俺娘匆匆走了进来,一把夺回去,生气地说:“细水长流,哪能一下子吃完?!”然后拆开袋子,给我们一人三片,又小心翼翼地把袋口折好,放在了悬挂在屋梁上盛馒头的竹筐里。
整整两包饼干,一人只吃三片,我和姐姐当然不甘心。我俩在篮子下面转来转去,边拼命嗅着饼干散发的奶香味边想辙。姐姐说,可以用棍子把篮子捅下来。我不耐烦地怼她:“还用你教?马蜂窝不就这样捅的嘛?我是怕挨打才不敢。”最终,我还是没能抵住诱惑……这个“马蜂窝”可捅大了!俺娘亲闻声而至,见馒头撒了一地,拿起笤帚就追着我和姐姐打。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敢提饼干的事。不知过了多久,俺娘再次拿出饼干时,饼干已经发霉变质,不能吃了。
穿衣也是如此,只有过年时,俺娘才会给我和姐姐添置新衣。平常,我们穿的都是亲戚家孩子的旧衣服——我还曾穿过很多用袜筒当袖筒的衣服。
后来生活好了,俺娘也知道我们有自尊心,便不再让我们穿旧衣服了。可她对自己却依然如故,衣服破了或缝或改,实在无法再穿才罢休。每次赶集置办家用,她都是快散集的时候才去。
俺娘虽然节俭,可是对长辈儿却很大方。
父母原是同村街坊,经人介绍喜结连理。舅舅在县城安家,大姨嫁到外村,照顾姥爷和大姥爷(姥爷的哥哥,因家穷未娶)的担子自然落在俺娘肩上。日常给老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自不必说,逢年过节或有庙会时,俺娘总会塞给老人几十块钱,让他们买点喜欢的吃食。正是因为俺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两位老人都活到九十多岁,用老家的话说,都是无疾而终。
俺娘视奶奶如亲娘。爷爷过世不久,父亲和叔伯商量让奶奶在三家轮流居住,既方便照顾又避免老人孤独。最初,奶奶不管在谁家,都坚持自己开炉灶。后来,她意外煤气中毒,由生活不能自理逐渐神志不清、认不出任何人。每次奶奶到我家前,俺娘都会把奶奶的房间彻底打扫一遍,将所用的被褥晾晒铺好。期间,俺娘不仅特意给奶奶订购鲜奶,还每天端水给她洗脸、擦洗身体。奶奶虽然已经不认识俺娘,但每次都笑盈盈的。奶奶在床上躺了十年,俺娘像闺女一样照顾了十年。
俺娘没有上过一天学,却总能干出令人钦佩的事。
2000年,姐姐收到青岛大学的入取通知书。面对不菲的学费,俺娘态度坚决地说:既然孩子考上了,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出来。就这样,姐姐揣着俺娘东拼西凑的学费走进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
2002年,我参军到了部队。新兵下连时,同年战友要么学开车,要么学技术,最不济也到了警卫班,只有我被分到了养殖场。我是农村孩子,苦点累点倒没什么,可是养猪的名声毕竟不好听,特别是看到个别人投来鄙夷的眼神,我原打算在部队干出名堂的激情荡然无存。俺娘得知后,宽慰我说:“几十个人就选了你去养猪,说明领导看中你,更得好好干。”
此后,每当我遇到挫折,俺娘都及时给我安慰和鼓励。我取得了成绩,俺娘高兴的同时又会敲打我: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
这就是俺娘,勤劳、朴实、慈爱、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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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画 崔开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