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包子

今天腊月二十七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着蒸包子。欢声笑语跟包子的香味混在一起,从窗纱里透出来,惹得过路的行人纷纷仰了头,朝一家家的窗户里羡慕地打探。

现今的蒸包子,“吃”的意味已经淡化了许多,而“闹”的意趣倒是浓得几乎要化不开了。

不足十平米的厨房,五六个人凑在一块儿玩玩闹闹地蒸包子:一个弄馅儿,一个擀皮儿,三个包包子,还有一个转着圈儿拍照发抖音……拍的,笑的;打的,闹的,把个厨房给弄成了比KTV还吵闹还热闹的地方。

“三个女人一台戏。”五六个女人绝不比一个戏团差:说唱的,扭着略显丰腴的腰肢风情万种地摇摆,嘴里哼着的是新近流行的小甜歌《酒醉的蝴蝶》,脚下还踏着广场舞小碎步的节奏;捶打的,被那扭捏作怪者惹得弯腰弓背地爆笑,不停地用拳头捶打别人的脊背,自己的大腿……

包子刚出锅,几个脑袋凑在一起,你的额头碰到了我的腮帮子,她的胳膊顶着了你的腰,就这样笑着闹着捏起包子,塞进嘴里……

“哎呀!不得了啦,腰上又长肉了。”突然一个一个一惊一乍地,仿佛蛇被踩到了尾巴似地怪叫一声,疯狂地扭摆起来。“赶快,得去做瑜伽了,又胖了。”

于是,一阵踢踢嗵嗵乱响,她们互相勾拉着奔不远的瑜伽馆而去。

你看看,现在的女人该有多么矫情?仿佛一个比核桃个头大一点儿的包子,就能把她们吃出菜园子张青老婆的莽撞腰身。她们似乎忘记了:自己当年小时候腊月底蒸包子,全都是奔着吃饱肚皮而去的了。

我那时候就是家里蒸包子这活儿的一大得力帮手——拉风箱烧大锅。干了一冬的硬柴挂子,一见火就像船帆遇到了顺风,呼地一下喷出浓烈的火苗。火苗贪婪地舔着大铁锅底儿,我坐在小板凳上,猫着腰往锅洞门里看,及时添柴禾。

我主动承担蒸包子这项大工程烧火任务的原因吧,明里看是我手慢又笨拙,既不会弄馅儿又不会擀皮儿,纯属帮倒忙;实则里说,烧火有两个好处:一是暖和,火苗烧得呼呼作响,我的脸被烤得红通通的,就像年前楼下那家彩票店摸到1100万大奖者的激动模样;这二者嘛,就有点小心思的味道了:那时候蒸包子,一蒸就是三四锅,一锅包子出来母亲叫尝一两个,三四锅后肚子也就饱得实实在在的了。

俗话说,“河里有响,非水即石。”在我那样疯跑的年龄,能在年底最热闹的时候安安宁宁地坐下来烧火,那一定是有超大的吸引力的。

对,那超大的吸引力就是包子的香味儿。——谁会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啊?

一般的,腊月二十七八开始,村里各家各户就要忙活着蒸包子了。那时候蒸包子,都蒸的多,少则两三锅,多则四五锅,自己吃的,走亲戚送的,大铁锅上堆的老高老高,跟现在的包子店差不多。那样的工程量,一家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就三家五家的相互联络:今天我家蒸包子,明天你家蒸包子。跟在田里干活一样,好几家联合起来,一起包包子。

那时候包包子的场景,真的叫人震撼:农家灶房子都大,容得下七八个人齐上手,七姑六婶三姐四婆,几代人挤在里面,把个灶房子搞得像热火的戏园子。揉面的是两个手劲儿大的,把那两盆面实实在在地在面盆里揉搓;切菜调馅儿的,是性子细致手下刀子快的,只听到刀在菜墩上“嗙嗙嗙”声,就像秦腔戏里打的边鼓一样,快速而有节奏,有韵致,听起来就像刀子在欢快地唱歌;擀皮儿的,那可真是手脚利索得叫你眼花缭乱:一个人擀皮儿,三个人包,绝对供应得上,保管不耽搁速度。你该叹服吧?!包包子的人,一定心灵手巧,心里头藏着的很多花样,都会在包子的花样上展露出来。——那包好的包子,整整齐齐地码在宽大的案板上,你仔细去看,各个不同,就是精巧的手工艺品,那细细的纹路就像是用工笔画描出来的用刻刀刻出来的一样!

第一锅包子出笼,母亲会拿了碗盛满恭恭敬敬地给老祖先献上,愿老祖先保佑全家和和美美,保佑儿女们读书能上大学。我只等着母亲做完简单的祭献仪式,便赶快抓过一个烫手的包子,连吹带掂地在捣腾几下,包子稍微凉下来一点儿,就火急火燎地往嘴里塞。常常,吃的太急,噎得出不来气儿,疾步跑出灶房子,在院子里转着圈儿打嗝,把满屋子的人惹得拍着手跺着脚大笑:“傻小子,你急啥呢?慢慢吃!”

我家每年蒸三大锅包子,我就这样一锅一锅地尝,终于肚皮撑到自己直不起腰了,更烧不了火了;母亲就会把最后一锅包子放在大锅上后,让我出去玩,她坐下来烧火。

装了一肚子包子的我,时常会爬到老家背后的山坎上,坐在那棵老大的棵桃树下,朝东面很远很远的那个高烟囱看着(后来我在那个镇上工作了六年),心里想着一个现在看起来很可笑的念头:“长大了,如果能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就好了,每天要是能顿顿吃到包子该多好啊!”

莱昂纳多·达·芬奇说:“所有的目标都会向努力屈服。”现在呢,包子成了最平平常常不过的东西了,我现在反倒矫情的只喜欢吃红糖红芋馅儿和鸡蛋韭菜馅儿的素包子了。

时间真是一个奇异的东西,它让许多原来向往的东西成了在平常不过的,让原来平常不过的东西,成了人们寻找的稀罕物。只有包子,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它始终让我们在包包子、吃包子的过程中,咂摸到真正的年的味道!

(摄影:杨小川 照相:陈 启)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户县人,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质朴。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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