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如:“盛”字科的几位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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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字科武生有几位杰出人才。最先露头角者为李盛斌。盛斌在科时长靠短打兼擅,且有嗓子,虽不耐重唱但够得上调门。出科后戏路逐渐趋南派,演短打戏多于长靠戏,而以扑跌翻摔见长,勇猛犷悍,十分卖力。拿手戏如《界牌关》、《四杰村》、《伐子都》、《花蝴蝶》以及《铁公鸡》、《三江越虎城》等,均能使观众过瘾解渴。但有时也能演唱工戏。记得谭富英组班,武生一直用茹富兰,一度用过杨盛春。某次富英贴《南天门》、《黄鹤楼》双出,后者赵云须有几句唱,而盛春嗓音不好,乃临时邀盛斌助演。而盛斌在李盛藻出科后,则久搭盛藻班。盛藻演《战北原》盛斌扮秦朗;演全本《庆顶珠》,盛斌扮总兵,实英雄无用武之地。某次盛藻演全部《祢正平》,不过在《骂曹》后加了长亭与骂黄祖两场,并无特色。而盛斌于中轴演《三江越虎城》,火炽精彩,观众大悦。可见彼时一场演出,观众并不专为头牌主角才买票入座,前场的好戏照样可以叫座。40年代,盛斌与中华戏校毕业的短打武生贺玉钦曾作较长期的联袂演出,每场几乎都是跟头特技大竞赛。当时有人已慨叹京剧式微,现今则翻跟头和打出手之类已成京剧核心内容,唱念做舞反而退居次要位置,到底是京剧振兴了还是向杂技'异化',真令人难赞一词也。
与盛斌同时出科的,还有一位赵盛璧。此人本极有前途,在科中也'红'过一阵。他的拿手戏《摩天岭》、《八大拿》,若干年后还脍炙但因自甘堕落,吸毒日剧,40年代在天津沦为中国戏院班底,最后竟倒毙于后台厕所小便池前,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杨盛春在'盛'字科武生中,除嗓子不好外,实为一难得之材。前文已屡及之。他是小荣椿科班班主杨隆寿的孙子,但盛春的戏路仍应归于俞润仙门下,受杨小楼、尚和玉影响较大。长靠戏《挑华车》、《回荆州》等宗杨派,《战滁州》、《对刀步战》等则宗尚派;《八大锤》、《战濮阳》则得自茹富兰。我在第一舞台曾一见杨小楼《夜奔》,在聆杨之前曾见茹富兰《夜奔》,之后又见盛春《夜奔》发现茹、杨之忠实于杨小楼,真是亦步亦趋。但茹、杨所演亦极过瘾,不能因其专学某人即轻易加以否定。又盛春之《英雄义》、《三岔口》等亦极规矩,一招一式,看了令人感到舒展熨贴。盛春解放后参加北京京剧团,因演出过于疲劳,致使心脏病猝发,过早逝世,实在可惜。盛春既逝,北京京剧团武生剧目一度由黄元庆接替,视盛春不啻大小巫、上下床之别。作为几十年的观众,乃益追思盛不止。盛春一生未挑头牌,但忠于艺术,恪尽本职工作,大约尚和玉之后,非盛春莫数矣。在'盛“字科武生中,声望最高者应推高盛麟。尤其在解放后,盛麟从三牌武生一跃而挑大梁,自武汉几次来北京演出,均大受欢迎,不少人认为承杨小楼衣钵者只有盛麟足以当之无愧。盛麟是刘砚芳之婿,其条件优越殆与刘宗杨相埒。尤其难得者,他得自先天禀赋,有一副足与乃父高庆奎抗衡的好嗓子,为所有学杨派的武生所无。这样的条件,实在太难得了。但盛麟亦有先后天两样不足之处,一是身材不够高,二是脸上没有戏。所以老舍先生有一次评论盛麟的《拿高登》(老舍先生是见过杨小楼此戏的),说比杨小楼还差一截,这话是很公允的。
盛麟坐科时我井未看过他多少戏,只见过他《洞庭湖》的杨再兴,《安天会》的哪吒等都属群戏。刚出科时,搭其父高庆奎班,初出茅庐,一鸣惊人。最精彩的一次,是高先生贴演全部《逍遥津》,自《单刀会》起,至曹操逼宫止,高前部关羽,后部汉献帝,观众十分过瘾。而盛麟在《刀会》后夹演《战合肥》,既《三国演义》中《张辽威震逍遥津》故事,盛麟演张辽。配以毛盛荣(庆来之弟,世来之兄)、张连廷、鲍盛启等,虽非杨派戏,盛麟演来却杨味十足,台下观众无不交口称赞。1938年杨小楼逝世,杨派传人呈群雄逐鹿之势。而盛麟以《连环套》(与侯喜瑞合作)、《骆马湖》、《恶虎村》等黄天霸戏争为各班社所聘,用以叫座,内外行皆认为盛麟最有前途。因其嗓音高亮,有时亦演黄派戏,我在毛世来班中即见盛麟演过《刺巴杰》。40年代,我见过盛麟演《英雄义》,念白铿锵有力,起打章法谨严、水擒时甩发、抢背,无一不见功夫。这出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至60年代初,盛麟重来北京以《英雄义》打炮,我怀着与故人久别重逢的心情特地莅场观摩,同座者有刘曾复先生和钮隽、钮骠昆仲。但这一次却使我大为增加了失落感。第一,盛麟嗓子已不如前,除了发'左'之外,兼有麒、盖诸家念法,显得驳杂零乱;第二,融入不少盖派弹须、剔须等耍髯口技巧,反显小气;第三,水擒时竟用了'鯉鱼打挺'特技,这是武丑所用,用在大武生身上很不相称。而昔时紧凑谨严、招式清楚的优点已不复存在。这就给我对盛麟的好印象大大打了折扣。所幸后来看他演《挑华车》、《连环套》、《铁笼山》、《长坂坡》、《拿高登》诸戏,犹有昔日仪型,不愧为杨派传人。终以有些场次嫌力不从心,只点到而已,不免有盛名之累。当时有报刊嘱我写文章对盛麟做岀评价,我均婉辞。盖实话实说,未免不合时宜,且对盛麟令誉有损也。盛麟晚年,留下几出戏的录像。《古城会》是红生戏,盛麟演来略嫌'温”与钝'。《独木关》未全力以赴,有点平淡。《挑华车》虽在起打时略有删减,但凭着几支曲子能唱出内心感情以弥补其面部无表情之不足,甚为难得。'挑车'时身段略病雷同。但在盛麟已属上乘精品了。
“盛”字科还有几位二路值得一谈。鲍盛启嗓子不大好,但举手投足有准谱。苏盛轼有嗓子,却嫌过于漂浮,不像武生,但武功扎实。孙盛云曾拜尚和玉,晚年在中国戏曲学校(后升格为学院)执教,培养出不少人才。但其人随和,且过于诙谐;能戏甚多,却嫌动作毛手毛脚。60年代初,为萧老祝贺八十五岁生辰有纪念演出,盛云表演了一场《恶虎村》走边,干净利落,但下场时因太剽疾而成了演杂技,盛云本人亦笑场,博得观众一粲。此亦可见盛云平时之有人缘也。
转自:寻找李少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