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墨 香

墨   香

拿到新书的那天,老王正准备下班。

“老王,你有两个大包裹,是出版社寄来的。”司机小李两手各拖着一大包东西,气喘吁吁,在楼道里一边吃力地向前挪移着,一边大声地嚷嚷着。

众人闻声,顿时躁动起来了。有的走出办公室,有的探出脑袋,有的窃窃私语。

“打开看看,什么好东西?”

“应该是书!”

“难道是‘公鸡下蛋'了?这个‘土老帽'也出书了!”

话音未落,小李就被包围了。

老王挤到小李面前,微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包裹。

“快打开看看!”有人迫不及待,想探个虚实。

“下班了,快去食堂吧,晚了好菜就没了!”老王故意打岔,卖了个关子。

见老王没有拆包裹的意思,大家便识趣地散了。

其实,老王不老,过了年才38岁。只因他在海岛服役整整17年,长年遭受着风吹日晒,自然比同龄人显得老些。再则,地方上的干部早已年轻化,二十七八岁当处长的,一点都不稀奇。在单位里,除了两个头儿,数他年纪最大了。

他的爱人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兴许是南方人不适应北方寒冷、干燥的气候,转业时,任凭他软磨硬泡,爱人死活都不愿意随他去北方生活。望着回不去的家乡,想着年迈的父母,他的内心很不是滋味,为此纠结郁闷了许久。然而,为了家庭,为了孩子,脱下军装的他,不得不选择就地安置。好在岳父在当地有点人脉,给他找了份还算体面的工作。

工作挺轻松,可他怎么也找不到在部队当营长时的那种感觉。科研单位,人才济济,除了博士,就是硕士。他一个从军校毕业学军事指挥的本科生,压根就算不了啥。科研工作他插不上手,多半都是在办公室打打杂,空闲的时间自然就多了。

在中学时代,他就有着当作家的梦想。只是这些年部队战备紧、任务重、要求严,操练、海训、演习、比武等事务,像走灯似的,一件接一件,几乎占据了所有的时间。读书、写作的爱好,只能埋在心里……

关上门,老王轻轻打开包裹,像对待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温柔地抚摸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书,然后虔诚地坐到办公桌前。

他闭上眼睛,将书放在面前,闻了又闻,一股浓浓的油墨香味扑鼻而来,顿时沁入心脾,顿觉神清气爽。他觉得,这种香味,有点像五月里父亲麦田散发出来的麦香,又有点像老远就能闻到的母亲做的饭菜香。

书里的内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翻开了书。映入眼帘的那一行行工整、洁净的印刷体文字,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怎么看怎么美。在他眼中,这不是一本书,简直就是一件完美无缺的艺术品。在这个单位里,基本上人人都出过专著,自己转业两年总算也有了专著,尽管不是学术上的,但是这足以慰藉他的孤寂与迷惘。

要不要将新书送给领导和同事呢?合上书,他有点困惑了。送吧,怕有故意炫耀卖弄之嫌。不送吧,又怕自己辛辛苦苦一年多码出的文字被埋没……

干嘛不送呢?自己花钱出书,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思来想去,他最后决定给单位里的每个人,都亲笔签名送上一本。

一个月后,从外地出差回来的所长,在上班的路上碰到了他,“小王,你的书我看了,文笔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两下子!”得到了所长的认可,虽然是冬天,但他的内心却温暖如春。

第二天,下班时恰巧与书记同行,“小王,你的诗集我看了,挺美挺有意境的!”

“诗集?”他本想反问,最终还是把这两个字,生生地咽了回去。改口说:“请书记多指正!”

“我有点事先走了!”书记上了小李开过来的车。

望着远去的书记,老王心里五味杂陈:“我出的明明是散文集,咋变成‘诗集’了呢?”

曾经与老王在同一战壕里的战友,有不少也和他一样,娶了驻地的媳妇,留在了这个小城。

一个周末,他在酒馆订了一个包间,做东约了战友们。席间,他拿出自己的书,每人送了一本,并承诺酒后逐一给大家签名。

“老王,你行啊!都出书了!”

“营长,没看出来,你文武兼备啊!不仅会带兵,还会写书!”

“老王,以后我们称你为作家了!”

……

战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全是赞美之词。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来来来,喝酒,喝酒。”老王端起酒杯打断了话题。

都说“战友,战友,亲如兄弟!”上了酒桌,这样的情怀,总会表现得酣畅淋漓。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十分热闹。不一会儿,一箱烧酒就喝个精光。

“老,老王,上——酒!”

“王,王,王营长,没,没——酒——啦?”老王知道,他们不喝到“墙动我不动”,是不会罢休的,干脆又要了一箱啤酒。

干完这箱酒,大家开始语无伦次了。

见此情景,老王赶紧说:“今天差不多了,下次再喝!”然后,一个一个地将他们送出了酒馆。

回到酒馆包间,望着散落在桌上的那一本本带有墨香横七竖八尚未签名的书,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年后,老王回乡探望父母。一进家门,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墨香味,只见堂屋的墙角上,码了一堆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堆书。他就有点纳闷了,父母认识不了几个字,怎么会有一堆书呢?再仔细瞧瞧,这不正是自己的新书吗!站在一旁的母亲说:“这是你爸啊,让你同学给买的!”

他忽然想起来,新书出版后,在一次与同学的通话中,无意间将出书的事情透露了。没过几天,当小老板的同学金喜打来电话,豪横地说要买500本新书,算是小小赞助一下。他当时还感慨着,这个小时候很抠门的老同学,如此慷慨,可能真的发财了。有时候,还真不能用“老眼光”看扁一个人呢。原来……

望着坐在板凳上,满目沧桑、满手老茧、弯腰吸烟的老父亲,他潸然泪下……

离乡返城的路上,老屋里的“墨香”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一种愧疚感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列车一路向南,在夜色中匀速前进,疲惫的老王渐渐进入了梦乡。梦中,父亲在炎炎烈日下劳作、母亲蹲在集市旁卖着刚从地里采摘的蔬菜的情景,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他还梦见了自己在城里文化馆,举办了隆重的新书发布会,场内座无虚席,作协领导现场为他颁发了作协会员证书……

下了车,进了小区。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墨香味道——大门内一个收废品的大爷,正在整理着一堆旧书报。“唉!这不是我的书么,怎么会在这儿呢?”老王放下行李,弯下身去,将书拿了起来,想探个究竟。翻开封面,签名的扉页,已被人撕下。

他一脸不悦,胸口一阵刺痛。正准备开口问大爷这书是谁卖的。手机响了,“喂,是王老师吗?我是出版社石编辑。您上个月送的书稿,社里的选题会通过了,恭喜您又要闻到墨香了!”

……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黄玉东,笔名冬歌,江苏响水人,军旅作家,军网主编,特邀撰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冬歌文苑”创始人,散文集《四季恋歌》《踏歌而行》、诗歌集《歌向远方》主编。著有散文集《军旅青春别样红》《向往大海》等,曾在北京图书大厦成功举办新书读者见面会。《向往大海》发行数万册,多次进入全国畅销书排行榜,并被海军档案馆、辽宁省图书馆、浙江大学图书馆等多家图书馆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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