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 | 山路弯弯
山路弯弯
文|江燕
走上那条弯弯山路的那个冬天,我是初中二年级,学校正好放了寒假,我的母亲是难以掩饰的欢乐,她做梦都盼着回南漳的家。
那时,母亲带着妹妹和我,我们带着父亲的使命:和母亲一起平安回邓州的家。
起初,是汽车带我们在大山里穿梭,车前行着,那些山总是扑面而来,躲闪不及的,忽又转个弯儿,山退后,又是新的山,新的山路。下了汽车,进入山的深处,母亲走着她多年不走的山路,有些生疏,似乎走不好了,腿脚有些不够灵活。我和妹妹一开始则是欢欢喜喜的,一路可都是风景。
四周都是山,挡了视线,看不清远处是否有人家。山挨着山,山也不是光秃秃的,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木随处可见,杂草丛生,野花遍地,浆果招耀。山路是石块儿随机砌的,还是山里人走出来的,或者都有,我们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
好像是翻过了两座小山,半山腰冒出了一户人家,母亲的记忆也有模糊,近前去打探正确的路径,没有走错,母亲说自己还是有些记性的,毕竟是走了那么多年的。山上有大块儿土地的地方很少,见到一小块儿田,有泉水引过来,就是平原老家院子里的菜地大小,真是可怜。
愈前行,路愈弯,山路弯弯就像是我们的人生。离母亲的家是愈来愈近了,母亲难免感慨万千,眼睛有些潮湿,近乡情更怯吧。
那年母亲十六岁,正是芳华。她的母亲,我的外婆张罗着在本地给她找个相亲的好人家,而她的心里早已经有了所属,她喜欢上了她奶奶娘家的来家里做过客的一个远房的表哥。外婆坚决不同意,母亲却是要一条道儿走到黑,非他不嫁。而她那表哥听说是正在河北当兵来着。外婆逼着母亲去相亲,母亲不去,外婆就开始打骂她。母亲一气之下,偷偷坐上了北上的火车,要去河北找表哥,好像是口袋里也没装什么钱,到了邓州,她就随着人流下了车,流浪到距离车站最近的三里桥村。而我的大姑姑,我父亲的大姐,正好在村里瞎转,不想遇见了无处可去的我的母亲。母亲年轻时很美丽,白净的皮肤,娇好的面容,身材也很好。聪明的大姑姑一眼就看出母亲是外乡人,涉世不深,就哄着母亲在家里住下来,说是给母亲凑点儿钱了再叫她去寻人的。母亲信以为真。大姑姑一有空带着母亲在市区听戏,还给母亲扯了花布做衣服,母亲就想这个姐姐真好,像是亲人。再后来,大姑姑就说服了母亲不去寻亲了,就在本地给她寻个好人家。大姑姑把她的弟弟,我的父亲带到母亲跟前的时候,母亲说只记得父亲很黑很黑,可是一脸的憨笑。母亲觉得很是亲切。母亲就和父亲回到了的父亲的村庄,从此和父亲是相依为命,而且有了我们姊妹四个的大家庭。
来到邓州,母亲自然和老家失去了联络,母亲也说不清楚老家在哪里,时间长了,母亲也习惯了中原地区的生活,不想去哪里了。只是儿时对于山的记忆老是在她的梦里闪烁着,叫她有时又不能安心。
母亲也曾说过她的小时候,尽管母亲出生于偏僻的大山深处,可在当时当地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她的奶奶曾给她戴过贵重的银饰品,她的周围的姐妹们很是慕羡。她还受过几年正规的小学教育。那时大山里条件很是艰苦,母亲却总是能够和她的一个哥哥,两个弟弟,我的舅舅们吃的很饱,玩的很好。而她又是如何如何的任性的。
母亲跟父亲有两年时,村里来了个湖北来的木匠,父亲和他闲聊间,说到母亲的事情。那木匠一听,似乎认识母亲,果真是母亲老家村里的人。说母亲出走时,外婆找母亲都快要找疯了,想着母亲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就不再找了。再说木匠回去没多久,大舅和二舅抬着一口漆了大红色的木箱子来看母亲了,说是没有给妹子置办嫁妆,就把家里新做的箱子给母亲带来了。父亲很是憨厚和热情,大舅和二舅就又开开心心地回了老家。母亲便静心和父亲过日子了。父亲宠着母亲,就像她是他的宝,我知道天冷的晨,总是父亲起来做的早饭,更是很少叫母亲做粗重的活计。母亲也很疼爱父亲,父亲外出干活儿,她总是烧好了饭菜在家等他。父亲喜欢吃面条,山区出来的母亲根本不会做,她硬是跟着西院的大婶学了多天才学会了和面,揉和,擀面……
自然,母亲也想念外婆和我的舅舅们,但是距离远,回一趟很不容易。母亲因为家里收入少,吃穿用度外,基本没啥剩余的钱儿,又怕父亲额外辛苦,就从来不敢提回娘家的事儿。就是小舅要结婚,托人捎了口信来,母亲才张罗着回家了。
母亲这趟回老家,我和妹妹便有了一次看山的机会,更多的是走近母亲吧。
大概是翻越了五六座小的山,我和妹妹最后是怎么也不想走了,身上穿的棉袄脱了下来,真的想要扔掉,任何一点儿重物都是累赘。我们已经走了大半天了,突然,眼前一亮,半山腰住户渐渐多起来,像是有了村落,母亲说那就是她的家了,说话间,又是眼泪汪汪的。
母亲终于是见到了亲人,抱着外婆只是哭,说起当年,母亲说知道外婆是为她好,但她就是想不开,不过现在父亲待她挺好的,母亲很知足。我的大舅,大舅妈,二舅,二舅妈,和他们的孩子们也都回来了,虽说是多年不见,大家却是无有陌生感。
外婆家住的房屋是两层的小楼,外面是石块堆砌的,里面是木板和竹子结构的。正屋里有个特大的铁质的管道,管道一头是屋内的炉子,烧茶热酒做饭取暖用,外面直通向室外是大烟囱。山区里家家户户也都有。母亲说记忆里也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没啥改变。
小舅成亲前的几天里,母亲带着我和妹妹挨家挨户地转悠。山里人实诚,我们也不用带什么东西,一到吃饭的时间,就有人来请。到了人家家里,好客的主人总是把这一年里存留下的最好的食物拿出来,给我们享用。母亲话语本来不多,遇见儿时的玩伴儿,嘴却是合不拢了,只听得她笑声不断。
我们在山里,一呆就是半个月,山里面转了转,母亲像是要把这里的一切都牢记在心里面,她老是发呆,我和妹妹不敢打扰她。
母亲也没有闲着,母亲一手的好针线,她不停歇地为外婆和舅舅的孩子们赶制了新的棉衣和新的棉靴。她是怕她回了邓州,再没有机会做了。我懂她。
过了年,小舅带着新媳妇走了,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也要回了,外婆和村里的人都出来送我们……
山路弯弯,渐行渐远……
南漳归来,母亲愈加爱惜她所拥有的一切。父亲年龄渐长,常年过度的劳累使得他落下疾病,不能再干重活儿了,母亲一改往日的柔弱,田里家里她挑起了重担。
我进入高中,进入师专,家里开支更多了,田里收入根本不够用,母亲甚至于在农闲时到城区户下收购废品,再到废品收购站处理掉了赚个差价钱。风里雨里,霜里雪里,一辆破旧的三轮车陪伴母亲许多年。直到我师专毕业回来上班,她才有得歇息。
2012年家里面突生变故,弟媳难产离去,留下一双未成年的孩子,弟弟去了南阳做生意,母亲和父亲边做活儿边带弟弟的孩子。每每下班从乡里回来,撞见母亲三轮车载着放学的侄儿回家,我跟母亲问好,目送母亲的背影依稀,转过身我都是泪眼朦胧:母亲是柔弱的,更是坚强的。
人老了更容易念旧,母亲有时候会愈加怀念她的老家,好再是交通方便了,条件好了,想回了就回,母亲是喜悦的,一次回归的喜悦可以持续数日……
是的,母亲早已融入中原的一草一木,难以割舍了。但她内在里,还有这大山深处,一线风景,永远地默默地陪伴着她,安抚着它……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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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江燕,70后,河南邓州英语教师,市作家协会会员。邓州作协主办的微刋【花洲文学】任执行主编,曾在多家微平台发表数十篇散文作品。工作之余,喜欢手机拍,跑步,旅行,爱用文字涂抹心情,小有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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