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 | 张书勇:在希望的田野上(125——127下部 长篇连载)

花洲文学

文学的百花洲
关注

在希望的田野上

(125——127下部 长篇连载)

文|张书勇

125

晚八时许,古城广场入口处,半明半暗的路灯光下,一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男子盘腿坐在滑板上面,把手伸向过往行人,口中念念有词道:

行行好,行行好,

大叔大婶和大嫂。

十元八元不嫌多,

三角五角不嫌少!

……

忽然间,男子声调一变,显得激昂高亢,同时手里又抓起两根筷子,四面出击,猛敲面前的碗盘碟盏,但闻脆鸣叮当,语声铿锵:

朝鲜国里扛过枪,越南国里打过仗,

政府抚恤我不要,我本禾襄好儿郎;

忽然横空飞来祸,折伤俺的铁脊梁,

娇妻为我流眼泪,老母为我愁断肠;

……

与此同时,男子身旁的音箱乐声大起: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一时间,行人伫足,潸然泪下,纷纷向男子面前的破碗内投着钱币。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说的才艺加悲情表演!”男子忙里偷闲,趁着行人稀少的间隙悄声对簇拥背后的另外两名男子说道。

“高高,彭天王你实在是高!”另外两名男子齐声赞道。

不用说,这男子就是王天朋,而簇拥着他的另外两名男子,自然便是老幼两名花子了。

世上的事,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天朋在浑水摸鱼的做着才艺加悲情表演,老幼两名花子在孜孜不倦的学习着王天朋的才艺加悲情表演,而不远处的路灯杆下,另有一人则在默默无闻的窥视着三人诲者不倦学者不厌的才艺加悲情表演。

那人站在路灯杆下窥视了足有半个钟头,方转身迈步上了近旁泊驻的一辆轿车;很快,轿车引擎发动,沿着马路径朝城东方向驶去。

十分钟后,轿车停在“黑马”公司租借的写字楼前,那人推门下车,登阶上楼,摸出钥匙打开房间后,“啪”的一声摁下室内灯管开关,白光灼灼,耀出那人面目,——原来却是钱兴胤。

钱兴胤顺手推闭房门,脱去外衣挂在珊瑚枝型的衣裳架上,又倒了杯热开水坐进靠墙的沙发内,刚刚喘一口气,摸出手机正要翻看微信,忽然听得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登时吓了一大跳,猛然回头去看,但见通明雪亮的电灯光下,邬辛旻坐在墙角处的矮凳上,一双美眸正笑吟吟的盯视着他。

“辛旻,你……”钱兴胤半真半假的揉着胸口,叫道,“哎哟,你不声不响的突然坐在这里,差点吓死我了!”

邬辛旻翩然起身,袅娜走至钱兴胤面前,和他肩并肩的坐进沙发里,伸手抚摸着钱兴胤胡茬浓重的下巴,口气里不无幽怨:“人家哪里要吓你了,人家不过是想给你个惊喜嘛。瞧,才几天不见,你可就瘦成了这样!”

“我这一阵……怎么说呢,挖东墙补西墙,拆飞机卖零件,东奔西跑惨淡经营,好不容易勉勉强强的坚持过来,还能有个不瘦的吗?”钱兴胤放下手机,叹气说道。

邬辛旻甜甜一笑,顺便倒在钱兴胤的怀里:“还说呢,你这叫抱着金饭碗要饭,怨不得别人哟。唉,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然有心帮忙,但却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啊!”

你有心帮忙?——骗鬼去吧。钱兴胤心中暗自嘀咕道,真要有心帮忙,把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二百来万元钱还我就是了。虽然已经明明不信邬辛旻的甜言蜜语,但为美色所误,钱兴胤也只能虚与委蛇:“辛旻,你……什么意思?”

“你啊,非要我把话点明吗?好,那我就说了,你的那位可敬可爱的前妻……”邬辛旻甜甜蜜蜜的说着,一指头戳在了钱兴胤的额上。

邬辛旻不提赵夏莲则已,一提赵夏莲,钱兴胤登时犹如三伏天里太阳底下的禾苗,浑身委顿,表情沮丧,连连摆手说道:“趁早别提了吧,她是属牛毛毡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空有浑身解数,却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是吗?我听说你上次不是追到省城去了吗?结果如何呢?”邬辛旻伸手抚弄着钱兴胤光溜溜的鬓角,语调柔软得油蜜调和过的糯米一般,“是不是一番脉脉含情的对视后,很快便旧情复发重温鸳梦,她给了你大大的好处,却只瞒着我这个痴人啊?”

“天地良心,天地良心,——要真那样,你就是当众打我两个耳光我也觉得值了。”钱兴胤直急得拍手跺脚赌咒发誓,道,“我……我在省城反复求她,只差给她跪下了,可她就是死活不肯透口。我一气之下,便找了几个道上的朋友,预备在回来的路上狠狠修整她一顿;没想到花钱买了几个不争气的货,一个个被李进前的假枪吓得屁滚尿流……”

“那你打算往后怎么办啊?”邬辛旻追问说道。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钱兴胤哭丧着脸道。

邬辛旻坐直身子,伸手理了理鬓边头发,语气变得冰冷起来:“钱兴胤,那你就打算就此住手,甘愿从此过着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日子吗?甘愿从此被债主追得过街老鼠般的东躲西藏吗?我告诉你,我邬辛旻平生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人。你说,你要是打算就此住手的话,我现在立刻就走!”

钱兴胤抬头望着邬辛旻:“辛旻,我……”

“哼……”邬辛旻抓过放在墙角矮凳上的艾薇坤包,起身朝向房门走去。就在邬辛旻的手伸向门把手的时候,钱兴胤“豁”的站立起身,低低的嘶吼一声:“回来!”

邬辛旻转头望向钱兴胤,目中依然流露着不屑之色;钱兴胤咬了咬牙,先是五官扭曲,面目狰狞,接着便似极度虚弱萎靡的重新坐了回去,道:“说吧,你有什么好主意,我钱兴胤照办就是了!”

“钱兴胤,我要不狠狠的刺激你一下,你还真忘了自己是个男子汉哩。好,实话实说,我这次回来是有要事找你商量的!”邬辛旻手臂停在半空,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钱兴胤,半天忽然莞尔一笑,说道。

“有要事……找我商量?”钱兴胤诧异的望着邬辛旻,仿佛有些不大相信似的。

邬辛旻袅娜回至钱兴胤身畔坐下,拿起面前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点播了“禾襄新闻联播”页面,道:“这是我刚才专门为你录存下来的,你好好看看吧!”

钱兴胤抬眼望着电视机里播放的“禾襄新闻联播”,但见头条新闻的标题是《市委书记尹昭河带队考察调研水源镇“三权分置”改革工作》,其中有尹昭河的镜头,有李颉的镜头,有考察调研团的镜头,自然也有赵夏莲的镜头;赵夏莲正手握电喇叭,站在考察调研团前侃侃的讲解着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经验和成效。镜头里的赵夏莲衣着大方得体,风度气质俱佳,非常惹人瞩目。

邬辛旻观望着钱兴胤的脸色,嘴角露出讥嘲的笑:“钱兴胤,你看了这条新闻,心里必定在想,早知道我的前妻会这样出头露脸,说不定今后还会有辉煌前程,我当初就是打死也不和她离婚了。——唉,悔不该呀……我猜的对不对啊?”

“我,我……”钱兴胤涨得满脸通红,赌咒发誓道,“天地良心,天地良心!”

邬辛旻倏然一笑:“好,翻过去这一页不提,我们谈下一个话题吧。这条新闻至少向我们传递了两个信息,你能猜得出来吗?”

钱兴胤被邬辛旻忽软忽硬的态度搞得焦头烂额,再加上心里又确实对赵夏莲生出了几分怀念之情,哪里还有心思再去猜测新闻背后的信息。好在邬辛旻并不深究,径直说道:“两个信息:一、你的前妻主持的'三权分置’改革在水源镇取得了成功,所以市委书记才会带队前往参观考察;当然这条信息和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们所要关注的是第二条信息,那就是下一步,'三权分置’改革还将在禾襄全市推广铺开……”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望着“禾襄新闻联播”中的赵夏莲,钱兴胤心里实可谓五味杂陈,心烦意乱的问道。

邬辛旻陡的睁大眼睛,语气愤怒而又强硬:“钱兴胤你傻呀,我都把话点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再来问我,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在我面前装糊涂啊?”

“我……我现在头痛得厉害,”钱兴胤双手抱着脑袋,语声微弱的说道,“我是真不明白你的意思!”

邬辛旻眼中露出狡黠的光,说道:“看来我还真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想想,全市二百五十多万亩耕地推行'三权分置’改革,全市二百五十多万亩耕地进行土地项目整理,这是一块多么大的蛋糕?届时不要说'黑马’稍微从中分一杯羹,就是分上半杯,不,哪怕十分之一杯,你钱兴胤还用得着为了几十万元的欠款被追得东躲西藏吗?还用得着像过街老鼠般的提心吊胆吗?还用得着为了在水源镇土地整理工程中夺标花了三十万元而剜肉割心般的难受吗?”

“从理论上说是这么回事,可从现实上说又不是这么回事。你又不是不清楚,之前仲景村乃至水源镇的土地项目整理工程,我们要么根本就拿不到手,要么拿到手里又被那个臭婆娘坏了事,更别说现在是全市范围内的工程啦。我现在……早已死了这条心,就这样浑浑噩噩勉强维持下去就很满足了!”钱兴胤以手抚额的说道,语气里三分愤懑,七分无奈。

邬辛旻勃然大怒:“说你烂泥扶不上墙,你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钱兴胤,你给我听清楚,”在说话的同时,“啪”的一声打开肩上坤包,从里面抓出一把银行卡甩在几上,“这是我们认识以来,我从你手中拿到的五十多万元钱;你要抱着这种心思便只管拿去,我们从此一刀两断,再不往来了!”

钱兴胤努力把被几上的银行卡黏住的目光转开,望向邬辛旻漂亮的脸蛋;邬辛旻的五官几乎都要被怒火扭曲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视着钱兴胤。许久,钱兴胤忽然松弛下来,说道:“好好好,你有什么好办法说出来,我照做就是!”

“我问你,赵夏莲现在是你的畔脚石是不是?”

“是……”

“下步要想在全市的土地整理工程中拿到项目,照样绕不开赵夏莲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搬开赵夏莲这块绊脚石呢?”邬辛旻脸上露出狡猾而又冷酷的笑意。

钱兴胤迟疑半天,方才问道:“搬,——怎么个搬法呢?”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邬辛旻嘻嘻一笑,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起来,在将几上的银行卡重新整理装包后,袅娜走去坐在钱兴胤的腿上,双臂攀着钱兴胤的脖颈,咬着他的耳根喁喁低语道,“钱兴胤我亲爱的,我们现在就来说说怎么搬开赵夏莲这块绊脚石的具体办法吧……”

第十九卷

126

生活大多时候都是平淡恬静的,即便偶尔遇到的阻碍或坑洼可能在生活表层的河面上激起朵朵浪花或阵阵涟漪,那也很快便会回归常态。谁也不会料到,在由赵夏莲主持、推进的“三权分置”改革进程中,竟会平地陡起风波,飞来一场灾祸,差点使她陷于灭顶之灾……

又是一年的阳春三月,日光明丽,空气澄净,一马平川、一望无垠的禾襄大地,处处姹紫嫣红,满眼草长莺飞。

春节过后,在仲景村的西北方向,扒淤河的东西两岸,数十台挖掘机、起重机、重装卡车还有其他各种大型机械或隆隆作响,或往返奔驰,数百名民工头戴安全帽,身穿劳动服,群集蚁簇的在各类机械和建筑物料间东奔西跑的忙碌着,叫嚣着。整个工地呈现出虽繁忙喧闹,却整齐有序的气象。

原来,自去年冬月起,根据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规划蓝图,报经禾襄市委政府同意,水源镇党委政府决定投资六千五百万元,修建一条贯通辖区的四级公路;该公路东自镇区起,紧傍仲景村,跨越扒淤河,西到邻县镇区止,长约十二公里。对于时代祖居扒淤河东西两岸的村民而言,这是一项实实在在的民心工程:数百年来,东西两岸的村民虽隔河相望,近在咫尺,但若想要往来,便需绕道数里走上游或者下游的跨河大桥,十分不便;现在这条跨河公路的修建,将一劳永逸的解决困阻两岸村民多年的通行难题。因此公路甫一动工,就受到了两岸村民的一致欢迎。

当然,水源镇党委政府不惜重资修建这条公路,除了解决两岸村民的通行问题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扒淤河西岸的八个行政村为河所阻,交通不便,化肥农药种籽不易运入,各类农副产品不易运出,因此尽管八个村的三万来亩耕地推行了“三权分置”改革,也有经营主体前往流转耕地,但流转费用却比扒淤河东岸的耕地普遍低出了百分之三十左右;如果公路贯通,通行难题得以解决,那么这三万来亩耕地的流转费用必然会大幅提升,——相对于投资修路的六千五百万元,这又是一笔多大的收入呢?

公路若想跨越扒淤河,便必然要修建跨河大桥;跨河大桥若想成功建成,便必然要选在扒淤河的枯水季节。生活在扒淤河东西两岸的村民都知道,每年的年前年后正是其水流缓慢、水位低浅的的时段,因此镇里便在去年十二月的一天举行了开工仪式,拉开了扒淤河跨河大桥修建的帷幕。当然,扒淤河跨河大桥修建指挥部事先通知张天远,让其在下游河道内蓄积了足够的水量后,这才在大桥基址上游两公里的地方壅土为堤,阻拦住了汩汩涌流的河水,为跨河大桥的修建腾出了场地。为了抢赶工期,春节过后工地一直实行昼夜作业,把民工分为三拨,轮流休息,轮流上班,确保人歇而机械不停;进入阳历三月,工程鏖战更是进入白热化状态,许多时候尽管夜色已经降临,民工们依旧在按部就班的进行轮换:第一拨民工下班吃饭,睡觉歇息,第二拨民工进入工地,挑灯夜战。

这日黄昏时分,赵夏莲头戴安全帽,身穿劳动服,在大桥修建指挥部负责人和技术员的陪同下,迎着乍暖犹寒的三月春风,站在大桥基址不远处的河道内察看工程进度。赵夏莲背后不远处的扒淤河东岸,初见雏形的跨河大桥尽头,高高的竖立着一座天蓝色的巨幅标牌,上面写着方桌大的红字:项目名称:扒淤河跨河大桥;项目投资:两千一百万元;项目施工方:豫省天开集团;项目负责人:赵夏莲;工程简介:……

上午八点至十点,赵夏莲一面察看仲景村“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工程进度,一面接受远道赶来的新华社瞭望周刊记者以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为主题的现场采访;十点至十二点,在镇党委会议室参加李颉召集的关于深化全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会议;下午两点至六点,连续接待六拨前来参观学习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经验的兄弟乡镇、邻县邻省团队并负责全程讲解;……

过完春节以来,赵夏莲每天从清晨睁开眼睛到夜晚闭上眼睛,始终都是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匆匆三五分钟就吃完了饭,坐在车上打个瞌睡便算午休,用瞎子祖爷的话说就是“忙得脚后跟都打住了后脑勺”。然而不管工作怎样繁忙,身体怎样劳累,只要不出水源镇辖区,赵夏莲每天都要定打不饶的早晚两次赶往跨河大桥建造工地,在监理工程质量的同时,也督促着工程的进度……

这段时间,仲景村的“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李有才主动辞职后,根据村民推举,赵夏莲提议,杨大眼进入村委,替代了李有才的岗位。赵夏莲敬告过杨大眼,凡事必要征求王安平的意见,同时尽力尊重赵士乐等村组干部。杨大眼军人出身,从来以服从命令、建功立业为天职,很快便表现出了非凡的组织领导能力,和赵士乐一道成为了赵夏莲的左膀右臂,在仲景村的“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中尽显风流。

仲景村“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的资金来源除了上级拨款之外,主要来自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收益:全村耕地第一次、第二次流转费用差价达九十万元;同时通过整理,全村净增耕地一百五十二亩,获得国土资源部门奖励一千五百万元。这些资金在水源镇、国开公司和仲景村集体、仲景村村民四者间按照二比二比四比二的比例分配,仲景村集体共收入四百余万元。根据赵夏莲提议,这些资金全部投入到了仲景村的“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之中。

与此同时,水源镇深化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工作也在全面拉开帷幕。通过土地“三权分置”,全镇二十八个行政村的集体都有了收入,这些收入也都基本上投入到了本村的基础设施建设完善当中。镇党委决定乘着耕地“三权分置”改革的锐势,加紧推进各村宅基地“三权分置”改革,推进各村村集体资产的核算清查工作;在此基础上,组织全镇村民抓紧成立各种农业服务公司或者小分队,把农机、人力、技术组合成团,为经营主体提供从种到管到收的全程服务;成立保洁服务公司,即把闲散在家、有劳动意愿的中老年人组合起来,为各村提供卫生保洁服务。这项工作自然仍有赵夏莲牵头。

最后,春节刚过,禾襄市委政府便出台了《关于在柳林等六个乡镇先期开展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决定》的文件,“三权分置”改革随即便在这六个乡镇四十万亩耕地上如火如荼的展开了。土地流转——整理——再流转、邀请专家学者论证确定规划方案、开展网上招商吸引外地经营主体前来承租土地,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当然,这些乡镇在推行“三权分置”改革之前,都要组队成团前来水源镇考察学习经验,而接待考察学习团队,提供讲解服务,自然便成了赵夏莲的分内工作。

“赵夏莲同志,你近段的工作实在太忙了,”元宵节前的一次党委会后,李颉说道,“要不要镇里给你配备两名助手?”

赵夏莲淡然一笑:“李书记,我顶得住,还是把人用到最需要的岗位上去吧!”

现在,经过连续三个多月的日夜奋战,扒淤河跨河大桥已经进入了攻坚阶段,十二座两两对应的桥墩全部浇铸结束,长八百米宽二十米的钢构桥面也全部焊接完毕,下面就该在钢构桥面上铺砌预制板、敷设水泥沥青了。赵夏莲这次前来,就是察看从邻县厂家订购运到的水泥预制板的质量和规格情况。

“怎么样,能够赶在五月底夏季汛期到来之前完成主体工程吗?”赵夏莲边走边问。

大桥修建指挥部的负责人满怀信心:“没问题!”

距离大桥基址二百米开外的一处熙熙攘攘的工地上,三辆重装卡车一字摆开的停着,两辆中型起重机正将车上装载的水泥预制板一块块吊起、放下,整整齐齐的码作两排高墙;钱兴茂和钱二狗各自头戴安全帽,身穿劳动服,站在地上吆吆喝喝的指挥着吊臂转来转去,以将预制板的高墙码放整齐。近旁的另一处工地上,李大牛和猴跳三正混在十多名村民中往返搬运着水泥袋子;乍然看到赵夏莲,两人均目光闪烁,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那几个民工是什么时候来到工地上的?经过安全培训了吗?”赵夏莲指着钱兴茂、钱二狗、李大牛和猴跳三问道。

指挥部负责人答道:“他们四个是前天来到工地上的,因为一来便被派出跟车装载水泥预制板了,所以你先前没有看到。工期赶得太急,还没有来得及对他们进行安全方面的培训……”

赵夏莲的脸色严峻起来:“修建这条跨河公路是我镇今年的十大民心工程之一,好事一定要办好;我们既要求工程的质量和进度,但更要把安全问题放在首位知道吗?”

“好好,等这批水泥预制板卸完后,明天便立即安排他们接受安全知识培训!”指挥部负责人表态说道。

赵夏莲绕着两排水泥预制板的高墙转了一周,叮嘱工地技术员明天一定要对其质量规格逐件进行检验;一直忙到八点,看着远远近近的灯火渐次亮起,各项工作仍在有条不紊、繁忙紧张的进行着,这才告别陪同人员,拖着疲累的两腿离开工地,回往家中。

赵伯冉早在弯腰枣树下的石桌上摆好了晚饭,正和麦兜坐在灯下静静的等待着赵夏莲。赵伯冉知道女儿这段时间工作特别繁忙,因此便主动承担起了照顾麦兜、料理家事的担子,尽力不给赵夏莲带来任何一点的麻烦。赵夏莲嘴上不说,心里对父亲充满了感激。

赵夏莲累得话都不想多说,只坐在石桌前胡乱扒拉两口小米稀饭,又拿毛巾蘸着热水擦了把脸,便撇下父亲和儿子独自起身走进前院堂屋自己的卧室,连衣服也没脱就歪倒在了床上。

麦兜手拿作业和纸笔跟在赵夏莲身后走至卧室门前,肩膀斜倚门框站着,脸上露出诡秘的笑:“老爸,检查检查我的作业吧!”<br>赵夏莲瞌睡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喘了口气说道:“明天,明天吧。我这阵瞌睡得厉害……”

“老爸,这可是你不检查,不是我不让你检查啊!”麦兜低低的嘟哝一句,伸手拉闭了房间的灯,转头走向后院;走至一半时候,忍不住的伸展双臂,一跳老高:“老爸万岁。——这不检查作业的日子真是爽歪歪啊!”

但赵伯冉却横挡在了麦兜跟前,面色严肃的伸出了手:“拿过来,妈妈不检查,爷爷检查!”

“我……一个字都没写呢!”麦兜一下子怔住了,嗫嚅说道。<br>赵伯冉没有说话,背抄着手转头朝向后院堂屋走去;麦兜冲着爷爷的背影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咕哝说道:“唉,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啊……”

前院堂屋的卧室内,赵夏莲梦都没做一个,很快便进入了酣眠状态。

嘀铃铃——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突然震响了铃声。<br>赵夏莲一个激灵醒来,伸手抓过手机,看也没看来电号码就摁下了接听键:

“快,快,赵镇长,工地上出事了,出大事了!”

127

时间已近凌晨两点,禾襄宾馆六楼的一个标间客房内,王安平和钱兴胤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几上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残棋,又摆着一盘略微动了几筷的烧鸡、一盘将尽未尽的花生米和一瓶刚启封盖的“五粮液”白酒,然而两人却俱眉头紧皱,缄默无语,仿佛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夜深人静时刻,一切声音听来都显得格外的清晰聒耳:咔——咔——咔——,宾馆一楼大厅服务台后时钟秒针走动的微响虽距甚远,但王安平和钱兴胤却俱听得清清楚楚;滴笃——滴笃——,不知过了多久,蓦的几声脆鸣传来,两人同时摸出手机,打开屏面去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整了。

王安平和钱兴胤是在春节前的某天走到一起的:

那天天色黑透时分,一辆轿车悄无声息的停在王安平家的院门外面,一个身影敏捷的推门下车,两手提着大包小包闪身走进了王安平家的院门。

王安平家的堂屋房门大开,通明雪亮的电灯光下,王安平一个人表情平静,正襟危坐于方桌旁的椅内,似乎早便等人来访的样子。

身影将大包小包放至堂屋墙角处,腾出手来擦了把脸上的汗粒,微笑说道:“安平叔,这是小侄的一点心意……”

“兴胤,我等你很久了!”王安平语调平静的说道。

“你知道我要回来?”钱兴胤面色一怔,诧异说道,“我也是临时起意呢!”

王安平淡淡一笑:“我不但知道你要回来,而且还知道你这次回来的目的!”

“别逗了,安平叔,我知道你故弄玄虚呢。”钱兴胤笑着说道,“说说看,我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和我联手,扳倒赵夏莲!”王安平瞟了一眼钱兴胤放在墙角处的大包小巴,话语干净简练,决无冗词杂句。

“什么?”钱兴胤惊呆了,一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王安平盯视着钱兴胤的脸色,一字一顿的继续说道:“我不但知道你这次回来的目的是和我联手扳倒赵夏莲,我还知道你和赵夏莲早已离婚了!”

“安平叔,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钱兴胤仿佛被人洞穿肺腑一般,仿佛被人当场扒光一般,直觉后脊背阵阵发凉。

“这有啥稀奇的?你安平叔我这俩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你的这点区区小事,我要是看不出来的话,那我也枉在这世上吃了六十多年的白米饭啦!”王安平再次淡然一笑,侃侃答道。

“安平叔,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钱兴胤结结巴巴的问道。

其实这一切都是王安平根据自己数月的观察和思考推断出来的:前次为了能使“黑马”公司在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中夺标,钱兴胤不找赵夏莲,反而找他王安平,他由此判断钱兴胤和赵夏莲起码已经夫妻感情不和;后来“黑马”公司好不容易在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中夺得标段,却在施工工程中被赵夏莲断然下令进行整改并最终取消了参与工程建设的资格,他由此判断钱兴胤和赵夏莲起码已经背心离德甚至分道扬镳;再加上隐隐约约的道听途说,扑朔迷离的八卦传闻,使他最终判定两人已经离婚,并且生出预感:钱兴胤出于报复目的,早晚必会回来和他联手。——没想到他的推断竟然全都应验了!

然而王安平毕竟是王安平,又怎会将这背后的一切和盘托出?面对钱兴胤的质疑,他只是清癯的脸上滑过一个狡谲的笑,下巴朝向侧后方略略一扬说道:“你看看墙上的对联就明白了!”

钱兴胤顺着王安平下巴扬起的方向抬头望去,但见堂屋后墙正中的“仙翁贺寿图”两侧挂着一副王安平亲自手书的对联,上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下联是“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钱兴胤拍着脑门喃喃念叨两遍,方觉恍然大悟,对王安平佩服得简直就要五体投地了,“安平叔,你可真活成人精了!”

“说吧,兴胤,”王安平并不理会钱兴胤递过的高帽子,一边起身让座泡茶一边慢言细语说道,“你打算出多少钱?”

“什么钱?安平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钱兴胤面上露出迷茫神色。

“兴胤你见外了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不是?”王安平的语气亲昵中透着责备,道,“扒淤河跨河大桥正在修建,赵夏莲是项目负责人,要想扳倒她,就必得在工程上做手脚;要想在工程上做手脚,就必得花钱雇人。这便是你目前心中的主意。——怎么,我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吗?”

“安平叔,你简直就是我肚里的蛔虫。”钱兴胤心悦诚服的赞叹一句,“既然安平叔把事情挑明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出十万!”

王安平冷笑说道:“十万,也太小儿科了吧?你以为仲景村的人都是没见过钱的吗?我告诉你,起码得三十万……”

“三十万,安平叔你疯了吧?”钱兴胤惊呼说道。

王安平把嘴巴凑近钱兴胤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不说在工程上做手脚扳倒赵夏莲是件极其冒险的事情,单说一劳永逸的扳倒了赵夏莲,就凭你钱兴胤的能耐,还能拿不到土地整理项目中的工程?到那时候,你想想你又能赚多少呢?”

“三十万实在太多了。二十万,就二十万吧!”钱兴胤无可奈何、有气无力的说道。

……

厚重的落地窗帘外面,是暗而静谧的早已进入深度睡眠状态的城市,偶尔远处或者近处的一两声汽车鸣笛,仿佛夜半梦呓一般更增添了幕后等待者心中的不安与焦躁。此刻,王安平和钱兴胤各自心怀鬼胎的望着房间不同的角落,目光偶尔碰视一下,便即快速闪开。

“天到这般时候,也该有消息了吧?”钱兴胤终于忍耐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

王安平表情生硬,嘴里只迸出一个字:“等!”

钱兴胤重重的呼了口气,转身过去不再说话;他的眼前,又一次过电影般的浮现出他和王天朋会面前后的镜头:

天将黄昏时候,王天朋和老幼两名花子依旧坐在古城广场石拱桥最低一层的台阶上,面前放着各自的破碗;看得出来,三个破碗这一天里的收成都不怎么好,因此三人的脸上都流露着焦渴而又贪婪的表情。

钱兴胤鼻上架着一副蛤蟆镜,在经过石拱桥的时候往王天朋面前的破碗里放了一张百元大钞。王天朋立即脸露炫耀表情,母鸡叫蛋般的大声唱道:“这位大哥,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眉带彩二目有神,赶明儿一定走路拾个金元宝,回家生个大胖小……”

钱兴胤微微一笑,摘下蛤蟆镜,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王天朋。

王天朋愕然叫道:“你是钱……兴胤?”

钱兴胤一把拉起王天朋:“走,找个地方洗洗,我请你吃大餐去!”

王天朋临走时候仍不忘回过头去朝着老幼两名花子炫耀:“瞧见了吧,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我这刚刚百元大钞进账,紧接着就又要去吃大餐了。羡慕不?嫉妒不?恨不?嘿嘿,你们两位再坚守一会岗位吧!……”

钱兴胤带着王天朋洗漱完毕,来到附近的一家豪华饭店要了个幽静单间,点了精致的四菜一汤和高档的“五粮液”白酒。待服务员将酒菜汤铺摆上桌后,钱兴胤伸手说道:“请!”

“请,请!”王天朋伸脖“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也赶紧摆出绅士风度伸手说道,不过接着又叹息一声,“唉,其实这些小菜小酒对我根本不算什么,我当年代理国际品牌、生意如日中天时候,天天喝的是人头马、白兰地、溜溜的马爹利,还有八二年的拉菲、十八世纪的路易十三、二十一世纪的法拉利。你别看我现在和花子混在一起,我那是体验生活增加阅历呢;我告诉你,我马上就要东山再起了……”

钱兴胤咧嘴笑着:“我知道,我知道你马上就要东山再起了。请,快请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王天朋说完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管双手挽袖左右开弓,一顿风卷残云般的猛吃猛喝。

十多分钟后,王天朋酒饱饭足,伸长脖颈打个饱嗝,手抚肚皮说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道理我还是懂得的。无利不起早,有利彻夜跑,打小我就知道你钱兴胤每做一件事,都有着你的目的。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事情,看在这顿酒饭的面子上,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聪明!”钱兴胤“啪”的打了个榧子。

……

明暗不定的房间灯光下,王安平眼前浮现出的则是另外一组镜头:

钱兴茂家的堂屋正房,钱兴茂、钱二狗、李大牛和猴跳三分别占坐着桌子的四个边角,桌上杯盘狼藉,菜肴残剩;酒,已经喝到了五六成上。

“来来来,最后一杯大家喝起,”钱兴茂举杯和钱二狗、李大牛、猴跳三相碰后,扬脖一饮而尽,伸袖抿了抿嘴角处的酒渍,说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安平叔请我们在座几位喝过不知多少场酒了,如今有一件事要托我们去办;首先声明一下,办这件事带有一定的风险性,弄不好可能有牢狱之灾……”

李大牛右腿“咯噔”控制不住的抖动了一下,脸色煞白的望向钱二狗;钱二狗“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并不答话。李大牛又调转目光望向猴跳三,猴跳三也是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两人同声问道:“什么……事情?”

“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钱兴胤简明扼要的说清了王安平托办的事情,又道,“虽说得冒一定的风险,但也不是叫我们白出力,安平叔说有人出资十万元,他自己拿出六万元,一共十六万元,——这便是办好这件事情的酬劳!”

“那那办成功了呢?”李大牛一听到钱数登时目光灼灼,哆嗦着嘴唇问道。

钱兴茂的语调极其平静:“赵夏莲从此永远滚出仲景村,大家各出一口恶气;十六万元我们均分,每人四万!”

“那那办失败了呢?”猴跳三毕竟胆小怕事,谋虑深远,哆嗦着嘴唇问道。

钱兴茂的语调冷若冰霜:“赵夏莲滚不滚出仲景村两说,但我们照旧分钱;不过分钱之前先得去往局子里走一趟。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到时只要我们咬紧牙关死不开口,他谁也不能把我们怎样……”

“我……我我退出!”李大牛眼珠骨碌碌一阵转动,忽然高声叫道。

钱二狗双眼血红,口气凌厉:“临阵脱逃,李大牛你要繁软蛋吗?”

钱兴茂伸手拦住钱二狗,转头问猴跳三道:“猴跳三你的意思呢?”

“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儿子,我又身体不好……”猴跳三嗫嚅说道。

钱二狗实在忍无可忍,伸手抓过一只空酒瓶“啪”的摔碎在了地上。

“二狗你这是干嘛?买卖不成仁义在嘛!”钱兴茂呵斥钱二狗一声,转头过来对李大牛和猴跳三说道,“那你们走吧。但有一条,今晚的话谁敢透露出去半个字,仔细着他的皮!”

王安平就侧身坐于钱兴茂家堂屋的东间,隔着门帘缝隙,堂屋正房的情形清清楚楚的落在他的眼中。

……

“嘀铃铃——”钱兴胤的手机忽然响了;不过半秒,王安平的手机也跟着响了。

钱兴胤迫不及待的抓起手机,走进卫生间里去接电话;这边,王安平也是走到墙角处方才摁下手机的接听键:

“安平叔,事情出了意外……”

(未完待续)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张书勇,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长篇叙事散文《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也已出版并发行。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电影并上映。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