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婆婆妈妈的饭

婆婆妈妈的饭  

吕晓花||陕西

这世上有一种饭是只属于婆婆、妈妈的，它就叫——剩饭！

晨起要外出办事，我早早做好早饭吃过早饭，然后把给家人的早饭放锅里热着就出门了，等我回家婆婆迎上来就说：

“一大早不吃饭就出去了，菜和粥都给你留着，快去吃。”

婆婆耳背，我凑过去在她耳边大喊：

“我吃过才走的。”

“啊！吃过了，那你把剩的别倒，放着我中午吃。”婆婆好像很开心的说。

“好的好的……”我慌忙溜进厨房琢磨怎么来处置这剩饭以敷衍婆婆。

天天厨房里烟熏火燎、人仰马翻难免做了剩饭，而婆婆最喜剩饭菜，那绝对是察言观色、明察秋毫、严防死守，就怕我一股脑倒进垃圾桶。嘴里还不忘给我上课：“倒饭是造孽呢，佛会发怒的！”

我也不管造不造孽了，以最快速度把实在不想吃的剩饭菜装袋，然后乘婆婆不注意下楼扔进垃圾桶，年龄大的人耳背行动迟缓，等她回过来问我时，我就说我把剩饭吃了，婆婆心满意足的。所以我这 “饭袋”常常“吃”剩饭，我也把佛得罪了无数遍。剩饭有时也是要吃的，暴殄天物的事情我可不干，只是婆婆总要“独享”剩饭让人汗颜。她在这件事上的固执和甘之如饴让我惆怅而不得解法。

妈妈也是最喜吃剩饭。

记忆中妈妈总是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乎，饭菜做好了大家都坐在饭桌前唯独不见她。去厨房看，她无一例外端着一碗剩饭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吃的好享受。明明一桌美味刚刚做好，她却要吃剩的，而且绝对是不去饭桌上吃，她的领地就是厨房。似乎这剩饭就是煮饭的人自己要消化的难题！大家都很内疚轮番去厨房叫她，往往不得而终。

老家人家中待客讲究吃“臊子面”，客人一波波的来，面一波波的煮，免不了多煮，每每此时，妈妈肯定不吃早饭，空着肚子专门等着吃那多煮的剩下的面，而给客人一定要煮新的。此习惯她几十年不改并且遗传给了大嫂，过年回家厨房里常常上演这一幕，两个煮妇吃剩面，全然不顾自己的胃能否承受！

婆婆妈妈们都是苦难年代走过来的人，过苦日子、节俭不浪费真是深入骨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她们对粮食蔬菜的尊重和敬畏是一种时代情怀。如今不愁吃不愁喝的依然是旧习难改，这其中缘由也是她们根深蒂固的“母性”思维：一切为家人，唯独没自己！

这世上还有另一种饭也只属于婆婆妈妈们，那就是——“我不爱吃。”

婆婆的口头禅挺多，在饭桌上表达最多的就是那句“我不爱吃。”家中往往一桌精心烹饪的饭菜摆上来，她专挑其中最不受欢迎的放自己跟前，而对那些鸡鸭鱼肉的一个劲的声明她不爱吃。她从不表达自己爱吃什么东西，她认为好吃的都是要自己不吃留下来让别人吃。

如果去餐厅吃饭那又会是另一种情形。

婆婆其实最反感外面的饭，一切不是经过自家人亲手洗切烧煮的她都认为不好吃。节日聚会团圆的时候拗不过我们只能无奈去外面饭店，吃饭时大家说笑碰杯，婆婆耳背也不说话，只专心致志的吃。“您不是不爱吃这些吗？”小辈们故意逗她，婆婆翻翻眼睛也不接话。离开餐厅时，她一定要盯着把剩下的都打包，然后回家就抱怨自己吃多了，还挺认真的对我说：  “那个饭店里的鱼没你蒸的好，菜没你炒的好……”

“不好还吃……？”

老人家原来是怕浪费才硬着头皮吃自己不爱吃的！

妈妈的“我不爱吃”那是小的时候就长在我脑子里的一句话。

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吧，有一次我生病了，妈妈带我去离家还挺远的医疗站看病。六月的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要化了，看完病出来路边有个卖西瓜的，妈妈过去给我买了一块，就是那种切成一小牙的，那个年代吃块西瓜也是件奢侈的事。我很快吃完了，妈妈就在旁边蹲着，我记得我问她“你咋不吃？”妈妈很轻松的对我说：“我不爱吃。”这句“不爱吃”我永远忘不了。少不更事的时候觉得那是妈妈真的不爱吃，渐渐长大仔细一想心就莫名的痛一下。那样热的天气妈妈难道不渴吗？

妈妈“不爱吃”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谎言！这些年来，她就这样把那些好吃的东西一律认作不好吃，然后就是让爸爸吃、让哥哥姐姐们吃、让我吃、让她的孙子重孙们吃，这“谎言”弥漫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使我们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人世间最伟大的垂爱而感知不到愧疚！

为人母亲二十多年，我一直自信自己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妈妈。从女儿五年级的暑假开始，每个暑期我都会和她长途旅行。虽说还不至于踏遍万水千山，但确是走哪吃哪，尝遍了各地的美食，女儿也因此成了一个标准的吃货。热的受不了她就要钻进星巴克、机场候机饿了就要吃那些我认为“天价”的机场餐……为了这零零后的小精怪，我摒弃了自己的诸多偏见，放下了自己的矜持和内敛陪她一路走一路吃。

去年女儿高三毕业，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空闲时间，我和她跟团去越南的芽庄旅行。芽庄临海，去那里吃一顿货真价实的海鲜是导游出关前一再叮咛的。旅途第三天晚上我们到了海边的一个餐馆，两斤多的一只大龙虾价钱还不到平日国内的一半。食客大多都是国内的游客，大家欢天喜地的大快朵颐。我们两个也是点了一只龙虾和别的小吃。又是蒸又是焗又是炒的一只被大卸八块的龙虾端上桌来看着都爽心悦目。女儿吃的津津有味，我却迟迟没动筷子，她疑惑的抬头问我：

“你咋不吃？”

我脑子转都没转脱口而出：

“我不爱吃……”

女儿一下子就生气了，放下筷子对我愤愤不平：

“这么多你不吃我一个人能吃的了？”

“明明说好两个人一起吃的你却说你不爱吃！”

“不知道我在减肥吗？”

……

眼看着一顿愉快的晚餐要在我一句口无遮拦的言语中泡汤，我赶紧拿起筷子伸向面前的大龙虾，味道真的不错，生气坐一旁的女儿也坐过来和我又说又笑了。晚餐结束后我们去海边漫步，御海凭风，看着女儿开心的脸庞我感慨万千，一句同样的话，在岁月和时代的距离碰撞间却如此不同。我其实真的是想让她多吃一些，我只是自然而然地随口说了“我不爱吃”，但却无意中伤害了女儿。对她来说她所希冀的旅途的快乐就是和我一起吃一起玩，她是在心无旁骛的爱着我，这人世间的爱与被爱本来就应该是平衡的！我不应该偏执的让它倾斜。

不管是在家里或者是在外面的餐厅，只要女儿在场，吃饭的时候我也常常会无意识的把那些好吃的往她跟前推，甚至有时替她夹到盘子里。她小的时候是要照顾她，如今她已长大成人，在我有这些行为的时候，她会用犀利的眼神深深的“剜”我，我也很自觉的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收回了那些到嘴边的“我不爱吃”，其时还其乐融融一团欢喜，爱并未有丝毫的减少！

佛经里有佛陀舍身喂虎伺鹰的传说，这种杜撰的故事是为了度化世人要有慈悲心，而婆婆妈妈们的吃饭“法则”正是契合了这些。我常想，或许有一天，在子女、家人面临生命危险或者饥饿难耐时，如果那时候再无别的施救办法，可敬的她们会毫不犹豫的舍身。在她们心里，家人子女的地位远远高于天地胜于佛。她们“吃剩饭”“不爱吃”才是维护我们生命最原始最伟大最美妙的力量。可是这世上的爱应该是双向的，爱不仅是无怨的付出，有种爱也需要适当的接受。婆婆妈妈们如今年事已高，子女们都有能力有机会来孝敬她们，更多的时候我期盼她们能大声的告诉我她们爱吃什么、她们能欣然的享受一顿专为她们准备的美味佳肴！

这世间的女人无一例外都会成为妈妈或者婆婆，而这婆婆妈妈的事情就永远也说不完！

摄影/网络

作者简介

吕晓花，陕西宝鸡岐山人，居宝鸡城西一隅。70后。喜欢读书，喜欢文字，只是喜欢，谈不上阅万卷书千言。惟坚信文字是有温度的。常怀闲云野鹤心，散淡做人，简善处事，不善能言巧辨，缄默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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