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传承】| 湛华 古丽 : 灯影. 分娩
——敬以此书献给我敬爱的养母及养外祖母
花园的荷花谢了,后院的树叶红了,北风起了,池塘结了冰。廖园有着多少变幻的好景致供它的主人玩赏。廖园内前院内宾客盈门热闹非凡,而香兰姑娘的屋里却刺骨的寒冷,时间带走了青春,带走了纯真,带走了很多很多。它只留下了两样:一个仇恨、一个孤单。宋九菱妙曼的身材,洁白如玉的肌肤,隐隐散发出新婚的芳香。廖园从不讲优先,只说门第。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寻求平衡,反而更能让自己看清生活如实的本貌。女人的老去,从她被抛弃的那一刻开始。香兰姑娘挪动着沉重的身子,来到镜子前,老了,自己刚刚十七岁,眼皮变得臃肿厚实,肤色暗黄,她还是一年之前独自撑起一座勾栏院的香兰姑娘吗?那时候她夜夜欢歌,纵情取乐,多少纨绔子弟为她一掷千金地买笑,勾栏院因了她而变得车如流水马如龙,她芳香四溢的日子被无情的烈火焚烧的干干净净,片瓦不漏。只有一个走过岁月的人,才会说,不要轻易相信许诺,不要轻易说爱,否则有一天,终会为自己的曾经懊悔。
香兰姑娘想起了春妹妹,春妹妹的话一针见血地挑破了廖园的残忍,她是一个美人,美人应该有一处安稳的居所,守着一树似雪梨花,守着一池素色莲荷,缓慢地看光阴在不经意间老去。她挪动着身子,看到了火镰,让整个廖园焚烧起来,她仿佛看到父亲与宋九菱被大火烧得全身扭曲,如两条死蛇一样纠缠在一起,一阵大风将他们挫骨扬灰。
香兰姑娘笑了,既然不能同生,那就选择同死。就在她靠近火镰的时候,蚕红掀开帘子问:“姑娘要点灯吗?奴才来吧。”
香兰姑娘正要喝退蚕红,直觉得自己全身有一根筋疼,肚子里有东西一点点地下坠着,蚕红惊叫着:”姑娘,您流血了,您才七个月,还不到生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给大少爷与大娘子接风洗尘,对了,我去叫金小姐。”
我跟着蚕红来到后院,后院内一股腐烂的味道,可能是厨房中倒出的菜叶没有及时处理。隔着天井,我听到了香兰姑娘的惨叫:“来人,救救我,救救我吧!”我推开房门直奔香兰姑娘的卧房,看到床榻被鲜血染红了,香兰姑娘看到我,伸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说:“金,我知道我要死了,我无父无母,我的老家在坝头下,我被舅母卖到上谷城的勾栏院,我无牵无挂,我死后,把我埋在山坡上,我讨厌阴沟,我可以日日看到太阳。”
所有的相逢,所有的拥有,所有的爱恨,都那么的不值一提。香兰姑娘想起了自己的故乡,这里并不是她的故乡,看不到儿时纯朴天然的风景,但这里却胜似故乡。我哭着说:“香兰姑娘,你不会死,我去将我父亲找来,让他给你请产婆。”
香兰姑娘摇摇头,晕了过去。廖园上灯了,红色的灯笼散发着暖和的色彩,宾客已经散尽,我猛力地拍打着父亲的房门,一个丫头开了门,她是宋九菱的鉴晴丫鬟,鉴晴细胳膊儿细腿儿的,跟个田鸡似的单薄,她问我:“你要干什么?”
我回答:“让我父亲看看香兰姑娘吧,她可能真的要死了。”鉴晴丫鬟进去后,我站在门外,听到宋九菱对父亲说:“天下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疼得死去活来的,你去看她,日后就不要再回我屋里来了,回家的第一夜就让我独守空房。”
父亲小声地说着话,过了一会儿,鉴晴丫鬟出来说:“金姑娘,不好意思,我们姑爷已经睡了。”我说:“睡了可以起来,只要活着就能出门,看看香兰姑娘吧!她在产褥上命悬一线,而父亲却搂着新欢不闻不问,这还有天理良心吗?”落寞的孤辰,乱了谁的发梢,三生的河畔,许了谁的流年。
鉴晴难为情地笑了笑说:“找老太太去,毕竟我们大娘子刚刚进门。”我踩着木楼梯,上了天台,使劲地拍打着祖母的门,廖奶奶开门了,我双膝跪倒,大声说:“求廖奶奶禀明祖母,香兰姑娘真的快要死了,难道我们廖园就是一个活人墓吗冷血、残暴,没有丝毫的人性?在她为廖家生儿育女的时候,一只脚迈进鬼门关,没有人怜悯她,没有人挽救她,生活在廖园的人们,个个麻木不仁,弃别人的性命而不顾吗?我亲身母亲的出走,小娘的惨死,让我感到齿冷心寒。”
隔着门帘,祖母微微长叹一声说:“唉!作孽呀,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你救的人是一条毒蛇,毒蛇记仇不记恩,你还是年轻呀。”
廖奶奶小声说:“哎呀,哪有主子给奴才下跪的道理,折寿死我了。老太太刚睡下,别惊动她了,什么事和我说都是一样的。”我依旧跪在廖奶奶面前,依旧大声哭喊着说:“香兰姑娘可能要死了,你们救救她,一条人命在你们眼中就这样清淡吗?”
廖奶奶进去和祖母说了几句话,然后让一个丫头提着灯笼,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进后院,来到香兰姑娘的房中。
蚕红坐在厅堂里嗑瓜子,丝毫没有惊慌的样子,我和廖奶奶进了香兰姑娘的卧房,廖奶奶爬上床榻,抚摸着香兰姑娘的肚子,然后摇摇头说:“孩子不是顺产,可能回天无力了。”
香兰姑娘缓过神来,她的目光游弋着努力寻找父亲的影子,其实,在纷扰的浮世,恩怨情愁都可以化开,荣辱幻灭转身被人遗忘,她最后失望地闭上眼睛说:“不生了,我们母子俩路上有个伴,不寂寞。”
我掀开香兰姑娘的被子,看到一个孩子的小脚,廖奶奶说:“不吉利,你还是个没有出阁的姑娘。”我揪住孩子的小脚,用力撕扯着,只要孩子出来,香兰姑娘就能活了。我听到香兰姑娘“哦”地一声惨叫,一个男孩子让我硬生生地拽出母体,全身发紫的孩子过了好一阵才哭了起来。香兰姑娘感激地看着我说:“金,你是好人,你救了我。”香兰姑娘一步步将自己囚禁在了深深的黑暗里,无法自拔。我看到了她绝望的面容恢复了平静,紧紧揪扯着被子的双手慢慢松开。她的眼神,让我感觉到了一种无奈与悲哀,就像是一张洁净的白纸上,被泼染了墨迹。(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浮玉》、《中国林业》、《国土绿化》、《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共富天地》、《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老爷山》、《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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