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六卷 天堂紧邻着地狱 2
学校的办公室吴主任拿着一张白纸,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走动,征集签名,争取保释洪校长,洪淼的家人和袁至钢的家庭关系也在高速活动,加上教育局领导一起努力,争取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频繁的人际活动,终于见了效果,两人取保候审,不出半个月,他们都回到了学校的工作岗位。
橙黄橘绿过了,又来到“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季节。就在袁至钢的窗户上,第一次结满了精美的冰凌花图案,似版画似剪纸,冰清玉洁的世界。所谓祸福相依,本来被追究不是好事,可是这事真真切切地缓和了他和妻子甲壳虫的矛盾,同住一个小区的人们,经常发现夫妻双双一起散步,出双入对。
他准备下楼送儿子去上学,儿子拽着他的黑呢绒大衣角,仰着脸,问:“爸爸,副校长是多大的官啊?能顶上我这三个杠吗?”他探询的目光,似在阅读爸爸眼中的答案。“哈哈哈,顶不上你的大,副校长相当于……。你妈是家里的老大,我是你妈的助手啊。” 贾锦绣在抹布抹茶几,她的手指上早就戴上了金灿灿的金戒指,因为有些发福,每次洗脸,很难摘下来,当她抹着玻璃茶几时,偶尔有清亮的响声。她停下手中的活儿,说:“傻小子,你爸爸的权利是实实在在的,你的权利还不是和闹玩吗?”儿子立即撅起了小嘴:“俺这也是真的,都是同学投票选出来的啊,爸爸的也是投票选的吗?”“是,都是,都是真的,儿子将来比爸爸有出息。”袁至钢这样说,他和儿子已经在楼梯上往下走着,阶梯上儿子的脚步立即变成了欢快的节奏,他屁颠屁颠地跟着爸爸下楼上学去了。
“袁校长晕倒在讲台上了。快去看看吧!”这一次是办公室吴主任来告诉贾锦绣,她放下手中的毛衣,赶到学校医疗室,只见袁至钢苍白的脸色,斜倚在罩着白被单白衣被白色套枕头上,床上的床单如墙面的仿瓷一样白,这时白色木架上的吊瓶剩了一公分 晶亮透明的液体。
袁至钢又一次见贾锦绣走来,他勉强坐起来,说:“没事,和上一次一样,早晨没吃饭,低血糖,输点葡萄糖就好了。”贾锦绣说:“吓我一跳,本来平时身体好好的,怎么又突然晕倒呢?”早在这里陪着的王副校长说:“送毕业班很累,休息休息就好了。”“嗯”他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挂着班里的课程,他忙着学校的业务管理,兼着一个班的政治课呢。马上就要中考了,关键的时候可别耽误了人家的孩子出成绩啊。当一小瓶葡萄糖输完,年轻女校医给他起了针头,本想换瓶子,他拒绝了,说是好了,好了。他坚定地起身,让贾锦绣回自己的办公室,他脚步蹒跚,与年级主任一同走向了教学区。
袁至钢休息了三天,回到学校里,他参加了学校的紧急会议,教体局再次考核学校领导干部,这一次需要群众打分,还有笔试和面试。笔试不是他的强项,面试他也没有底气,他打听刚面试出来的王副校长,王只是摇头,小声说:“不让随便说话。”群众打分,他再一次排名在最后面,群众基础很差,口碑不好是他的报应。结果是,他成了工会副主席,相当于把他挂了起来,他立即像死了的鲫鱼的形体小了一大圈。人生本是一条抛物线,生、壮、老、死是规律,而仕途不过是青壮期中的一小段抛物线。生命转瞬既逝,权力更是如此。可是手握大权的人,有几人能幡然醒悟呢。放肆与得意在权力丧失后集中回报,反作用力让他百倍痛苦,他只好勉强微笑,他的架子成了多余。专业已忘的差不多了,他根本不适应素质教育新形势,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地学校越来越多的青年教师几乎不知道他的大名,他几乎成了个废物。
元宵节后,学校要召开全体教职工会议,五楼会议室的舞台台面上新铺上了猩红的地毯,连两侧的台阶也铺上了柔软的红地毯。“……请袁副校长做新学期的工作报告,表一表新学期的决心。”是办公室吴主任主持会议,一阵掌声响起,袁至钢走向主台面,当他从左面登台阶的时候,仿佛梦中一般,脚下红色的台阶正好重合了他反复出现的梦境,梦中的红云则如天梯一般,让他挥汗如雨也爬不到顶点。只可惜眼下的台阶只四层,他还没有多少登攀的感觉,就已经飘到了麦克风前。他满怀激情地读着演讲稿,台上的灯光过于明亮,台下暗淡的分不清人们的脸,他只是听到了自己的嗡嗡的声音和几次热烈的掌声。这时,灯光突然消失了,整个会议室恢复了黑夜的本色,黑色里爆发出惊讶的唏嘘声。……
这是肿瘤科病房楼ICU级病房,袁至钢已经处于昏迷状态,是脑部长了肿瘤,外侧的两个已经切除,是恶性的,切完后,发现里面还有,长在脑干部位,打开脑壳不敢动,因为这脑干是主管心跳和呼吸的,一动人就要完。今天,医生会诊,决定不动手术,先做化疗,于是开始输化疗药,连输三天,把一种化疗药直接输在肚腹里简称腹化,静脉滴注紫杉醇,同时中药扶正,抑酸保胃止吐。他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一小会,总是做梦,梦到了红云铺开通向天堂,梦到死去的亲人。当他醒来时,他一次次发现贾锦绣坐在自己的病床边上。梦境如雾般的消散,他的思维又回到了现实状态,回顾一年的工作,除了上课,就是辅导课外小组、开会、填表,应付各种检查,忙忙碌碌却又空空荡荡,唉!他真有些羡慕那退休的已经步入老年驶入避风港的人们。
初夏,一阵聚雨暴风冲走了中午的焖热,贾锦绣坐在回卉原的公交车上,同是一件光棉红豆牌灰色汗衫,热了嫌袖长冷了恨衣单,这时她又觉得有些清寒。她正在闭目养神,车刹车的幌动让她一阵惊醒,车门打开,随一串笑声跃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当那人走过她的座边,她忽然叫道:“袁至钢。”对方一楞神,打量她,不认识。她这才回过神来,袁至钢已经不存在了,他的生命他的大脑意志和权力。追来追去一场空。
……她想,就是他活着,新形势下的校领导已不再是行政干部,而是合同制,而且一个领导,如果群众支持率达不到一半,就没有进一步考核的资格,他会从副校长变为工会主席,变为纪检组组长。这就是他的仕途前景。但也许,随着仕途的跌落,他的表情能解冻,在家里表情阳光照人,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放下了架子,学会了微笑,一定会这样的,她想。忽然她发现,站牌一闪,“到站了,该下车了。”她被后面的人簇拥着,跳下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