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月琴定弦的演变

(文:天津京剧院  刘训毅)

和京剧一样,京剧乐队也大约诞生在清道光年间,至今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了。最早京剧乐队俗称“九根弦”,即京胡两根、月琴四根、三弦三根。但随着艺人们的不断实践,到了解放前,京剧月琴却“精简”成了一根弦。在许多老唱片、老电影、老照片里都能看到、听到月琴艺人们捧着月琴,用孤零零的一根弦应付演奏,竟然也被演奏得惟妙惟肖,铿锵有力。月琴另外几根弦怎么就“光荣下岗”了呢,在这里有一个梨园掌故:

谭鑫培先生的琴师梅雨田先生有一次在舞台上拉琴,觉得月琴弹得乱,搅得他很厉害,他就回头对弹月琴的先生说:“你怎么弹的,你怎么弹的像小孩儿的琴车似的?(琴车,当年北京小孩的一种玩具,小孩拉着当街跑,小车里会发出叮叮当当不规则的琴声)。弹月琴的先生被问得哑口无言,梅又说:“减去两根吧!”后来弹月琴的先生就去掉了几根弦。跟梅同时代的孙佐臣先生也主张去掉,去掉弦后的琴音是比较干净,因此后人就沿袭下来了。(选自《徐兰沅操琴生活》1998年3月第一版 70页)

那么传统一根弦的月琴是怎么来应对京剧音乐和唱腔的呢?我们都知道,京剧在唱腔中分“西皮”“二黄”“反二黄”等等几种调式,京胡也是每种调式用不同的定弦,比如西皮(6q 3)二黄(5 q2)反二黄(15),月琴呢?只有两种定弦:西皮和二黄都是3,反二黄是6。

这么单调的定弦,在京剧这么丰富多变的唱腔中能胜任伴奏任务吗?能!不仅能胜任,还很有特色,别具风味。西皮京胡定弦是(6q3)外弦3和月琴空弦同度,在这个基础上,(4567Q)……只要是京剧外弦的音,月琴的一、三、五、七、八品都能和京胡保持一致。内弦就不好办了,京胡内弦(6q 7q12)月琴刚好是五、七、八、十品,位于月琴高音区,声音都比京胡高一个八度。二黄、反二黄也存在这个问题:京胡二黄是5 q2(反二黄是1 5)、月琴是3(反二黄是6),京胡的外弦高琴几乎都是月琴的低音,反之内弦的低音都在月琴下把出现,属于月琴中比较高的几个音符。这样不统一了,会不会在伴奏中就不好听了呢?实践证明,恰恰是这高出京胡八度的几个音,使京剧音乐和唱腔有了意想不到的层次感和跳跃感,给京剧音乐注入了“和声”的最初理念。

时间跨越到了解放后,随着各类艺术的不断深入,观众对京剧音乐要求也在不断提高。王少卿先生率先在京剧乐队中加入了京二胡,极大的丰富了京剧音乐的表现力。这时候一根弦的月琴似乎就有些显得格外“力不从心”了。我們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的呢?

一、月琴逐渐增加了弦的数量,一根弦变两根弦。

月琴演奏者们首先给月琴的二弦订上了合适的音高,使二弦不再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有的人订成了五度(6q3或者26)也有订成四度的(7q3或者36)。还有人订成大二度(23或者56)这样有很多好处:

1、增加了琴弦之间相互的振动,形成了有效的共鸣;

2、有的音可以“借”一下低音,使月琴摆脱了只有一个八度的“魔咒”。

比如西皮导板:

0-6-  5-2- 4-5-  6-W-  7-6 -5/ Q/  3   293- 5-5- 2-1- 7q 2 1 / ……这个导板头中一共有四个2出现,其中第二个是高八度W,如果都处理成一弦十品的2未免太单调了,也不能很好体现第二个W 的嘹亮,所以五度定弦的情况下用二弦第五品替代,效果很好。

3、可以在一弦突然断掉的时候给予必要的补救,用二弦替代一弦演奏等等。

总之是好处多多,月琴演奏者们也就逐渐适应了新办法,并很快普及,广泛运用到了演出生产当中去。

二、不拘泥于“调性”,两根弦变三根弦。

月琴两根弦啦,够用了吧!不,新的问题又随之产生了。上世纪60年代,现代戏的诞生又给月琴演奏者们出了不少难题,首先就是定弦先考虑“调式”还是先考虑“调性”?其次是更多的扩张了弦的根数,由两根弦变成了三根弦。

《智取威虎山》第三场(深山问苦)中,小常宝演唱的“只盼深山出太阳”是反二黄唱腔,E调。按照传统戏的伴奏经验,反二黄月琴一弦应该定6,也就是#C,但是一般月琴的空弦只能定在E—b之间,根本没有办法定到#C。几经实验,最后确定月琴一弦定弦成#G,忽略调性,按照(3q 6q 3)来演奏。不仅不妨碍曲调的完整性,而且还能和后面杨子荣演唱的“管叫日月换新装”(E调)实现无缝连接,不用换琴。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杜鹃山》第三场(情深如海)柯湘演唱的“家住安源”中。这段开始是E调反二黄,进行到“才懂得,翻身必须枪在手”的时候,唱腔由“反二黄”变为了“二黄”,胡琴也由(1 5)弦自然过渡为(5q 2)。月琴遵循着“调式为主”的概念由定弦(3q 6q 3) 弹反二黄转调为(7q 3q 7)弹二黄。这小小的突破,无疑是对月琴演奏者的一大考验,月琴要是不借助于二、三弦,恐怕很难圆满完成演奏。

同样,《智取威虎山》(打虎上山)经典音乐也是(7q 3q 7),一直过渡到“穿林海”才转调成为(3q 6q 3)。

现代戏中还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正是由于西方音乐创作手法的注入,给传统的京剧带来了新的音乐概念,使戏曲有了西方音乐的思维模式,也使月琴的演奏技巧更加丰富,音乐更加多样。

三、“反、正”都为了音乐的完美

由此之后,月琴演奏者们便有了更多思索:能不能在传统戏中借鉴这些概念和手法?丰富我们的京剧音乐和演奏技巧?我曾经在一些传统剧目中进行过一些有益的尝试。

比如张君秋大师的经典剧目《西厢记》中,有一段脍炙人口的四平调,“先只说迎张郎娘把诺言来践”。这一大段二黄四平调设计得极为精彩,不仅唱腔摇曳生姿,而且中间还穿插着月琴的一段“抚琴曲”。因为高腔多,演出时莺莺一般都选择唱C调,月琴一般按照传统方法一弦定成E,即(3q 6q 3)。可是由于调门低,弦的张力不够大,月琴不是最佳音色,再加上后面“抚琴曲”中涉及丰富的音乐旋律,(3q 6q 3)的定弦显然不能胜任这些复杂多变的演奏。我尝试把月琴空弦定成6即(6q 2 6)。用反二黄把位演奏正二黄唱腔,这样一来,弦的张力增加了,音色好听啦,演奏起来乐器也顺手,“反”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谢瑶环》一剧,“二公堂”一场中,女主人公谢瑶环被奸臣陷害,受屈蒙冤,身着男装,披枷带锁,大义凛然,在公堂上演唱了一段酣畅淋漓的“高拨子”导板、回龙、原板唱腔。这段高拨子一般情况下唱E调,京胡用反二黄演奏,调门极高。我受“小常宝”唱段的启发,按照(3q 6q 3)定弦,又好听又好弹,效果特别好!

四、  引进“固定调”概念

在京剧《火烧望海楼》这出戏里,有一段为厉慧良先生量身打造的“原板”唱腔,很别出心裁。这段唱词是这样的:

(西皮原板)

贤妹说话欠思忖,

难道说你忘了法军的兽行?

到如今说什么把世人救拯,

分明是笑里藏刀包藏祸心。

八年前天津卫被贼占领,

炮火中二爹娘双双丧了命。

(转二黄原板)

为子女不能够尽孝,

只好用芦席卷盖草草埋殓

回忆往事好叫我泪洒埃尘

爹娘啊!

这样的血海(转西皮原板)深仇空留余恨,

痛定思痛莫忘前因。

短短的十余句唱腔,调式发生了三次转换,从西皮到二黄,最后又转回西皮,可以说是京剧唱腔史上一次大胆而且成功的尝试!回归到演奏环节,胡琴相对比较好转一些,从西皮(6q 3)转到二黄(5 q2)最后再转回(6q 3)。月琴怎么办?如果按西皮(3q 6q 3)演奏,转到二黄那么就变成了(2q 5q 2)这是京剧月琴演奏中从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总不能半段唱腔时拧轴子吧?何况还得拧两次!我想,民乐中有“固定调”的概念,我何不也用这个概念演奏,突破京剧月琴惯有的定弦方法,只要外弦和京胡同音,他变什么调,我就跟着变什么调,不受限制,灵活掌握。果然,我经过调整思路,在演奏中成功的运上了这个“月琴固定调”概念。不仅用到了《望海楼》一剧,也用到了《贵妃醉酒》一剧变七个调门的“柳摇金”中、新编历史剧《香莲案》等等剧目中。

五、从演奏手法中需找“字儿”、“味儿”,弥补定弦带来的遗憾。

虽然定弦问题解决了,还要解决京剧唱腔中月琴独特的“味道”问题。我利用月琴内外弦的对比、对高低音进行调整,再配合上强弱、疏密、借字、取舍等等手法,使京剧月琴在解决定弦后不丢“字儿”更不丢“味儿”。

京剧月琴是京剧乐队中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弹拨乐,是京剧伴奏乐器中一颗璀璨的明珠。我们不仅要继承好前辈艺术家留下的艺术精髓,还要在实践中大胆尝试,勇于创新,使京剧音乐不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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