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红||故乡忆旧之——收潞麻

寒露至,潞麻收。

今天是寒露,过去在乡下,寒露节令一过便是收割潞麻的时节了。

对于城市生活的人来说,潞麻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即便是乡村,四十岁以下的人也可能不知潞麻是什么玩意。也许有人望文生义将潞麻理解为胡麻一类的油料作物。这样理解也许有些道理,潞麻籽也是可以榨油的,但品质并不高。从我有限生活体验中从来没有见过潞麻油,遑论吃之。那么潞麻究竟是种什么作物,又有什么功能呢?这里还需要说明一下:潞麻是一种极具地方特色的农业作物,过去,广种于山西省的晋东南地区,首府长治过去又称潞州,故得名潞麻。

潞麻的前世今生是这样的:学名叫大麻,原系野生植物,夏、商时期人们对麻有了初步认识,并开始剥麻皮合股制绳,用于生产和生活。随后又用麻皮织布制衣,以代替兽皮。经过多年的生产实践,古上党人民对麻皮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逐渐掌握了麻皮的生长规律和性质。由过去的自然生长,逐渐大批引进田间种植。后来为了提高麻皮的产量和质量,又逐步总结出一套种、沤、晒、剥的方法,使潞麻的生产和利用发展到一定规模。据《潞安府志》载:当地农民“勤农织之事,业寡桑柘,而富麻苎。”早在唐朝前后,潞麻生产已冠于东方,行销四海,被誉为“一熟天下贱。”  其特点是色泽洁白,皮薄性韧,纤维修长,柔软光滑,是几千年来制绳制衣的主要原料之一。

小时候在老家的村庄,几乎每个生产队都要种几亩潞麻,因为那个年代,乡村用麻绳的地方太多了,且不用说辘轳井绳,箩筐挂绳,捆绑用绳,抬拉纤绳等等,专用于女人纳鞋底的细绳就必不可少,要知道那个年代,乡下受苦人穿的布鞋,其鞋底都是用麻绳一针一针纳出来的。纳鞋底是女红重要的一环,被誉为“母亲的艺术”。鞋底纳的好不好,通常是评价一个女人有无出息的一个重要标准。

潞麻的种植过程,我已经毫无印象,但对潞麻的收割以及在水塘里沤麻的过程,我却记忆清晰。

潞麻极其耐寒,当所有的大秋作物收割完毕之后,它依然翠绿如墨,晨霜经常会浮在它的叶脉上,太阳一升高,银霜便化作寒露,潞麻通体湿漉漉的,这是收割潞麻的最好时节。潞麻其实不是用镰刀收割的,是用锄头连根抱起,然后用木刀削去叶子,捆成碗口粗细的圆捆,最后运至麻池里沤。

沤麻是个技术活,麻杆的叶子要全部削掉,不然沤出的麻容易腐烂失效,麻捆须全部浸入水中,上面有木椽固定好,压上大石头,以防麻捆浮出水面,或者翻散开来。因此,沤麻时必须挑几个水性好,不怕秋水寒冽的青壮年汉子,在水底将麻捆一层层垛好压好,通常需要好几个小时的劳作。麻池是村子东口的一个一亩地大小的水塘,其源头是从村北头轿顶山浸出的涓涓细流,夏天丰水季节,水塘的水满满的溢了出来,常常把一旁的村路泡得泥泞不堪,这时候,池塘水深两米以上。酷夏时节是乡村孩子天然的游泳池,也是村妇洗衣服的集中之地。一到秋天,水位下降,水深一米多,个子高的男人站在水底,头能露出水面。

我亲眼目睹一次沤麻的劳作过程。

那年我大约十岁左右。在一个天气晴好,但秋风萧瑟的半晌,我无意走到麻池边闲耍,看到生产队长带着七八个青壮年汉子正准备沤麻,几个男人都脱得赤身裸体的准备下水,大概怕水冷,他们先是轮流着喝着一瓶白酒,在岸上跳动着做热身活动。那年月,乡下穷,男人们几乎没有穿内裤的习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男性赤裸裸的身子以及手榴弹一般挂着的器官,觉得丑陋无比,感到一种无法说出的羞耻和不安。仿佛是一种原罪,我直至成年之后,对男性的裸体都感到一种潜在的厌恶,很不喜欢在公用大澡堂洗澡,觉得有几分羞赧。我曾经看到过西方一下雕塑家相关男性裸体的雕塑作品,不论是罗丹的《思想者》,还是米开朗琪罗的《大卫》,或者米隆的《掷铁饼者》等等,我都看不出任何美感和艺术的魅力。这当然是我的愚昧和保守,更多的恐怕是少年时目睹这场群裸的窘境。有的瘦骨嶙峋,肋骨暴凸;有的臀部下坠,大腹便便;有的背坨腰弯,臀沟紧夹,像一个个少皮没毛的猴子。就在我惊愕的时候,生产队长大声喊我的名字,要我到不远处站岗放哨,说千万不要让女人们来麻池洗衣服,就说有男人在沤麻。我当时很听话,而且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我在离麻池百米之外的村口劝住两个准备去麻池洗衣服的年轻妇女,但第三个来洗衣服的是个老婆婆,裹着小脚,颤巍巍挎着装满衣裤的篮子走过来。我说婶婶婶婶不敢去麻池洗衣服,她反问:为啥?我说有男人沤麻。她说,他们沤他们的麻,我洗我的衣服,有什么相干?我说,他们都光着屁股呢。老婆婆一边走一边回答说:光屁股有什么稀罕的,谁没个屁股!她走到麻池边,在一块大石头边,旁若无人地洗起了衣服,从容而坦荡,倒是那几个光屁股的男人泡在水里不敢露出下半身。

后来那个老婆婆什么时候洗完衣服走的,那几个光屁股男人又是如何继续沤麻的?我已经模糊了记忆。

潞麻在麻池里浸泡若干天(俗称沤麻)后,捞出来在阳光下晾晒数日,原来墨绿的麻杆就变得洁白起来,最后就是剥麻皮结麻绳了。

今天是寒露节,早上起床后打开窗户,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我竟然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起儿时故乡收割潞麻的情景。

真是老了,常常无端的就会想起一些往事,尤其是在童年的乡村。我至今都能想起那几个沤麻的男人的名字——胖孩、大臭、黄孩、双喜、先文、富堂、永福、来柱、占元。这几个人,除占元哥还健在,其余几个人都已去世。至于那个老婆婆死的更早,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的男人叫老宝转,小时候我称呼她宝转婶婶。童年是一部仓促的书,我含着泪一读再读。

故乡记忆中麻池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填平,不知谁家在上面盖了一院房子。故乡许多我曾经熟悉的面孔早已消失,曾经熟稔的街道小巷都已变得面目全非。大门外那口老井去年已经坍塌,那盘石碾也不知所终,生产队曾经的磨坊、牛棚、猪圈、羊圈、打谷场、秋千架、榨油坊……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但凡与这些物件相关的男人女人们大部分也已经埋葬在故乡的黄土下。

恐怕只有我,一个花甲老人能经常咀嚼这些往事,并且用文字记录下来,权当对故乡渐行渐远复杂而美丽的误读。

故乡,不断失传!

2020年秋于长治

作者简介

王晋红,山西长治人,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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