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友:闲话江湖

  江湖大,不敢细说,只能“闲话”。

  “江湖”的概念除去很大之外,也很驳杂,至今没人能说得清分得细。其中有一种意义是指民间对社会某些行业的认识,无非是说“走南闯北到处流浪”的意思。武林侠士、社会帮派、艺人名伶、土匪强盗都称自己是“闯江湖”的。包括大名鼎鼎的范蟸,也曾“乘扁舟于江湖”。“走马江湖,纵横绿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在江湖上,心居魏阙之下”、“落魄江湖载酒行”等这些有关的江湖之语大多出自古代名人之口,历史上最有名的江湖团体是宋代的水泊梁山;最受江湖人士尊敬的人物是关云长。江湖道义和江湖朋友之间的团结互助在中华五千年间整合出一股巨大的社会力量,至今不可低估。

  光就江湖上的行当一说,就很多,有“金、汉、利、、讽、马、堰、榷”、“九金十八汉”、“七十二寡门”等名目,许多说法,夹杂行话、黑话、有音无字,不好确认。所谓“寡门”,就是稀少、罕见之意。据开封河大一位老教授统计,光汴京大相国寺江湖上的“七十二寡门”就有如下多种:剃头、修脚、拧灯笼、扎风筝、糊纸窗、星秤、锔锅锔碗、钉鞋补鞋、擦皮鞋、补伞、补胶鞋、糊宫灯、制零碎(挖耳勺、牙签等)、配钥匙、配眼镜腿等。

  这里面大都不是主体营业行当,那些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制作、大行业、像农、林、牧、渔、织、矿、钱庄、典当、土木、运输等入不了他们的视野。这些小行当中有为神为鬼服务的积阴德项目,也有供人娱乐玩耍的艺技和供赌徒、烟鬼们享用的器具,但大多是人们生活中离不了又很不起眼的寡门之技。这些东西虽然大多上不了桌台面,但其中不少行当生命力却极强。如剃头、修脚、擦皮鞋、配钥匙、戏衣道具什么的。有的已随着社会进步消失,有的近些年又有死灰复燃之势。干这些行当的人旧社会虽被称为“下九流”,但也属“三教九流”之列。所谓“三教九流”,历来不太统一,各地有各地的分法。就但《江湖大全》中所言:“三教九流”是“儒、释、道”三教和“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九流。“九流”又分上中下三等。在旧社会,这些还为正经行业,不包括匪盗和坑蒙拐骗之徒。由于这些后者也被纳入“江湖”之中,江湖里就多了险恶。

  上世纪80年代初,我曾在乡文化站当过几年文化专干,经常与戏班的演员、玩杂技的、唱曲艺的江湖艺人打交道,知道他们不少江湖黑话。小镇上有几个在旧戏班唱红过的老艺人,常给我讲述过去他们闯江湖的艰辛和惊险。镇西街有个叫刘勇的人,带着一家人常年在外流浪。记得他的打扮也很“江湖”,镶金牙、留大背头,手脖上有刺青。他会些武功,尤其双刀耍得好,所以江湖上称其为“刘二双刀”。他有三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孩儿,会软功,能将四肢叠在一起,口咬鲜花在桌上转圆。两个男娃儿都会翻跟着跟头过小翻儿。每到一地,他们用杂技吸引人,然后卖狗皮膏药。每年春节回来,还要在大街上公演以慰乡邻。一家人全是城里人的打扮,娃子们说话南腔北调,与乡音已拉开距离。人们既看不起他们又眼气他们,心情很复杂,实际上已把他们列入了不务正业的人。有一年,他们被“遣回”,要用劳动改造他们,可刘勇和他老婆都不会干农活。后来就让他们宣传计划生育。后来他不知怎么弄了一张县计生委的介绍信,又开始了跑江湖,几年后回来又超生了两个。

  我们镇上除去这个刘勇,南街还有一个姓雷的,叫雷中山。他比刘勇更厉害,虽然也是卖狗皮膏药、大力丸,但人家卖到过越南和缅甸。一家人常年不归,直到“文革”中期才被遣回。直到那时候,我们才知道镇里还有这么个人物。初回来时,雷中山一身毛呢服装,几个孩子也都穿着城里人穿的新款大衣。他老婆是烫发头,戴坤表,据说是什么“西铁城”的。全家人与刘勇家不同的是,全没有跑江湖的影子,身上也没江湖气,颇像在外地工作的官员回来探亲一般,震了不少人。他好像颇有钱,回来就盖房打院墙,一副叶落归根的样子。众人当时都猜他是装样子,不久还会“跑”的。不料人家很本分,一直在家务农,很是安分守己,仿佛是受尽了江湖漂泊之苦,终于上岸,给疲惫的心灵找到了归宿一般。

  现在想来,雷中山、刘勇他们所涉足的江湖,与那些武林大侠、青红帮主、占山为王的强盗匪首、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那些大江湖人士的传奇风采、江湖生涯的波谲云诡、遁迹江湖的玄妙莫测,高深诱人的神秘,才是江湖中的精髓地段,颇让人神往、好奇和探秘。

  江湖,毕竟是深不可测的另一种生活,不是我们这等人能轻易涉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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