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跨越千年的情书
纵使时间飞逝，无法销蚀内心那段对汝的炽烈挚情。造化弄人，人情寡淡。吾于汝之情历经35载光阴的淘洗，非但没有淡化，反而历久弥新。故地重游，小溪依旧，杨柳依依，婆娑倒影，除了引发无尽的感伤渐入骨髓，并没有带来任何的喜悦。那块青石仍在，可是小屋因风雨的剥蚀已变成残垣断壁。“物是人非事事休”，是对世事无常的感喟。目睹那年那月的一草一木，曾经的点点滴滴在脑际依稀可见。当年的淡淡的甜蜜经过时间的涤荡，甜味无存，残存的只有浓烈的苦涩。回忆是一杯苦咖啡，对吾而言回忆更是一种如芒在背的刺痛。
大唐王朝的衰颓不仅波及仕宦皇族，更把挣扎于底层的生命置于无底的深渊。迫于生计，一段颠沛流离的体验，在吾幼小的内心刻下深深的印记，旅途的奔波之苦，家境生计的围困，家母的严苛让余的童年没有斑斓五彩的生活，灰暗成为成长的主色调。而于汝在他乡异地的相识相知，无疑是上苍赐予余此生最宝贵的财富。而汝以善良开朗而活泼的天性，用自己的热情温暖余阴郁的童心，让余悒郁的心情得到一定的宽解。童年无邪，捉迷藏、过家家，虽不解娱乐所含之意，但彼时载笑载言的陶醉，为相对单调枯燥的孩提生活增添了几许暖色与温度。11岁的年岁本是无忧无虑，7岁的芳龄更是天真无邪。日起日落，星月交辉，花开花谢，言笑晏晏。一个处于江湖之远的村落因为银铃般的笑声充盈而多了几分活力与生气。
仕宦门第，虽非显达，然诗书传家，科举取仕仍为治家之宝。故此，严苛的家母对余读书事从未放松要求。苦读四书五经从未童年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尽管艰涩枯燥，也不敢掉以轻心。索然寡味的读书生活若无汝曼妙音律相伴，很难坚持下去。如今回想，那段漂泊不定的生活，如果不是汝的朝夕不离，可能会给幼小的心灵留下更多的创痛。
“琴瑟和鸣”的生活，让我们避开了世俗生活的糟糠霉烂气的裹挟，心弦的弹奏，虽无法抵达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高妙境地，但一种灵魂缱绻的润泽，让我们在幼小的心灵种下一颗不足为外人道的种子。美好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11岁的青涩少年即将成长为弱冠之人；而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的聪颖活泼小丫头也出落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已过豆蔻之年，凡俗生活的沾染，世俗烟火味的熏染，我们不再懵懂。八年的朝夕相处，一个深藏在心底的粉红色胭脂盒慢慢开启。馨香的氤氲，两个年轻的生命渐渐意识到在彼此的生命中所占有的位置。苦学诗书，至于所学如何，未曾为专人而作诗以示。为了纪念曼妙而稍显苦涩的生活的开起，专为汝写下“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诗。虽难企仙圣高度，但一份至真至纯已见吾之真诚；虽没有句句读来皆是血的感天动地，但文辞间融入真情蜜意足显汝在余生命中的分量。如果没有八年间对汝美丽容颜谛视和悦耳嗓音的切身感受，吾不可能用浅拙的文辞把它们描绘的真切形象。
美好快乐的时光过得总是很快，涟漪阵阵，情愫渐浓，但是现实的残酷，把两颗相惜的灵魂无情地分开。不过，时空的阻隔并不能彻底戕杀深埋心底的那棵幼苗。27岁时，尽管为了生活和前程，余不得不迫于家庭的压力而与汝分别，不过心中那份对汝的不舍与挂念似虫豸般时时啃啮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路奔突，不顾舟车劳顿，吾把对汝的挂念赋为诗篇。《寄湘灵》、《寒闺夜》和《长相思》，三首短诗写尽余的怀念深情。对余而言，与汝17年的相处和8年的相恋，余已经内化成余生命中的一部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当谈婚论嫁，可是如受传统门第观念的束缚，始终不敢正视这个问题。尽管汝表示了愿至天必成和步步比肩行的恳切愿望，但对与来说，把一切寄托于虚无的未知，无异于身心的折磨。
一份内心深处牵挂形成动力的驱动，余终于金榜题名。这份收获自然有汝的功劳，如果不是期盼与汝早结连理，余也很难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挑灯苦读。一举中第，虽谈不上功成名就，但也有了出人头地的条件。带着惊喜，带着惶恐荣归故里与家母谈及与汝的婚嫁之事，结果遭到当头棒喝，被家母决绝地拒绝。希望变成失望，美好变成了残酷，带着对汝的愧疚，带着失落，29岁时怀着极其痛苦的心情离开了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首次遭到拒绝，余并未放弃。经过自己的努力打拼，33岁时余在长安作了校书郎，需将家迁至长安。有机会与家母朝夕相处，故时时向母亲大人提及与汝的婚事，但门户大于一切的母亲，不但再次拒绝了余的要求，且在全家迁离时，不让我们见面。为了表达内心的愤懑和对母亲的不满，余以不与他人结婚惩罚母亲的错误，并把对汝的深切思念写成《冬至夜怀湘灵》、《感秋寄远》和《寄远》。经过几番抗争，矛盾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更加激化。与家母的拉锯冷战持续到余37时一下子彻底爆发，母亲以死相逼，因不愿意背负不孝的骂名，我只得与同僚杨汝士的妹妹结婚。
在母亲看来，因为门当户对，我与杨氏的婚姻是完全符合她的心意的。湘灵吾爱，没有爱的婚姻是苦涩的，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什么卿卿我我、触肤之欢对于婚后之人只是语言的描绘。迫于无奈的结合，没有共同的话语，除了凡俗琐事的牵绊，无法体验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灵魂伴侣的惬意。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东西，但对生命中最珍贵的永远不可能淡去。官场生活左右逢源的劳累，家庭生活平淡如水的寡味，身心俱疲时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就是对17年相处留下的点点滴滴美好切片的回忆。当把这份美好付诸文字，就变成了用以寻常生活中消解孤寂的一剂良药。不论是《夜雨》，还是《感镜》，字字含泪，肝肠寸断。
诡谲云涌的官场对保持几分棱角之人来说，就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战场。因为不懂得变通，行走于其间即使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但步步惊心带来的还是成为派系斗争的牺牲品。被贬江州对余来说，就是曾经那个“达则兼济天下”的热血青年的“逝去”。欲有所为，但现实却陷阱密布。带着失落、伤感奔突在前往荒蛮之地的任所。可与汝的不期而遇，更让余肝肠尽裂。纵使世事无常，但汝40年对那份爱不离不弃的守护，让负心的江州司马情何以堪。如韧如丝的性格经过凄风苦雨的剥蚀没有改变，而吾曾经如磐石的信誓旦旦经不起红尘俗务的蚕食。“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蛾减旧容。应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一曲《逢旧》言尽内心的凄恻，也写尽人世的沧桑，更有对世道不平的怨恨。
宦海沉浮，世事无常。江州路上一别，除了悲戚与痛苦，残存的是无法放下的隐忧与牵挂。短短尘世，大半生的折磨与煎熬，人世沧桑，何时是归途？也正是这份无法放下的牵挂的相伴，不论身在何处，都会有一杯苦咖啡陪伴左右。但是，世事无常。当余以53岁时，迈着蹒跚的步履再次造访曾经给我们留下美好记忆之所时，寻遍每一个地方，但难觅如之身影。物是人非事事休，龙钟的体态伫立于夕阳中，目睹着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物还在，人何处，浊泪涟涟，嘶哑的声音再也听不到汝清脆的回应。难道35年的心灵相依就这样残阳如血般落幕？内心无数次地拷问，终不得结果。49岁对一个孑然一身的挣扎于尘世的弱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愿至天必成和步步比肩行”，一份执着的守护，一份缥缈的等待，最终得到的是无尽的伤痛。每每念及这些，顿有万箭穿心之感。汝以刘兰芝的执拗坚守着曾经的约定，而余为了那份莫须有的“孝道”，变成了懦弱可怜之徒。
人世昭昭，情意苍苍。自汝无踪迹于尘世之后，余只能以妓乐诗酒放纵自娱，用来涤除人生的烦恼和内心的伤痛。“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调笑，虽可得暂时之乐，可欢笑之后留下的则是更大的空虚与落寞。湘灵吾爱，滚滚红尘，情海茫茫，达与穷的无常，欢与悲的交叠，沧海变桑田，余笃定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而汝就是那“沧海的水”，就是那“巫山的云”！
居易命书，湘灵展阅
书于辛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