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59章）

但这一次，玉真公主着实没有勇气当面开口。因为，她已经对王维表白过两次，但都被他无情拒绝了。

第一次，是721年春天。那时，王维刚中状元，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她在骊山别馆设宴，让岐王转达她对他的爱慕之意，他没有直接拒绝，却用一首《息夫人》表达了他对她无声的抗议，用一首《相思》表达了他对崔氏刻骨的思念。那是她和崔氏的第一个回合，她完败，崔氏完胜。

第二次是731年春天。那时，王维已丧妻三载，在益州过着闲散的日子。她特地追到青城山道观设宴，向他表达炽热的爱意，并借助美酒和他有了难忘的一夜。然而，酒醒后的他，并不因为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就接纳了她，而是坦言哀莫大于心死，让她忘了一个心死之人。她深深哀叹，崔氏虽已不在人间，但她依然彻底败给了崔氏。

如今，是741年春天，距离第一次表白已过去了整整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虽然王维在十年前就坚定地告诉她，他这辈子已无力再去爱另一个人了，但她同样坚定地认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凭他再是铁石心肠，只要她不惜一切代价地去爱他，难道真的感化不了他么？

十年来，不管他如何拒她于千里之外，她都一直不曾停止过爱他。爱可以化为缕缕春风，吹皱一池春水，他原本平静如水的心，似乎渐渐起了微澜。比如，当他和她聊辛夷花时，当他让莲儿带萧家馄饨给她时，当他向她倾述崔希逸的故事时，女人特有的直觉告诉他，他对她是有感觉的。这样的感觉，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一定知道，或者说即使知道也不一定会承认，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已是一个心死之人。他明明没有心死，他明明还可以爱人……

如果不是王维的恩师、大荐福寺的大照禅师在738年那个秋天突然病重，或许，玉真公主会在莲儿出嫁后就向王维告白。偏偏天意弄人，自738年秋天以来，大照禅师、普寂禅师相继圆寂，崔希逸、张九龄、孟浩然相继去世……短短三年间，他经历了五位恩师、至交、好友的生离死别，这样的生死考验，任谁都扛不住。不知道他在桂州知南选的日子里，是怎样孤独地扛过这一切？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一阵疼惜，原来，爱一个人的滋味，不仅是爱着你的爱，更是痛着你的痛。如果一个男子愿意让一个女子分担他的悲伤、分享他的快乐，那么，这个男子心里一定有这个女子。

因此，得知王维从桂州返回长安的消息后，玉真公主再也按捺不住激荡的心情，一刻都不想再耽搁下去了。她想马上告诉他，这二十年来，她一直深爱着他，从未忘了他。她只想问他一句，往后余生，能不能让她走进他的世界，和他同悲共喜，和他同生共死？

然而，当她兴冲冲赶到王维家中，看着王维和高舍鸡闲话小儿女的家常时，心中的千言万语突然失去了倾述的对象，不知从何说起才好。当日暮西山，高舍鸡起身告辞时，她也不好再待下去，欲言又止地看了王维一眼，落寞离去。

这晚，玉真公主端坐窗前，回忆白天和王维见面时的情景，想着她和王维都已人到中年，着实很难开口。万籁俱寂中，忽然隐隐传来幽幽的丝竹管弦之音，当然还夹杂着阵阵鼓声。玉真公主摇了摇头，一阵苦笑。明面上，皇兄让杨玉环出家为道，其实，皇兄早已将杨玉环接入宫中。这不，如今日日笙歌，夜夜燕舞，宫中上下都已称杨玉环为娘子……

“皇兄虽已年近六十，却依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大胆追求心中所爱。和皇兄相比，我还算年轻，为何就不能再大胆一回呢？”玉真公主当机立断，决定给王维写一封长信，将她这二十年来对他的所有感情，细细说与他听。

一夜笔耕不辍，一夜辗转无眠，第二天上午，玉真公主再细细看了一遍，确认通篇无误后，嘱咐道童清风前往王维府上送信。看着清风远去的背影，写信时所有的柔肠百结似乎都已烟消云散，她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她只是好奇，不知王维这次会不会接受她？如果不接受，又会拿一个怎样的理由拒绝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