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书纶,99岁的书法老人走了
宁书纶
2021年4月11日14时,著名书法家宁书纶先生在天津家中仙逝,享年99岁。
宁书纶,天津人,1923年生,字言如,室名“慕頫斋”。宁书纶先生生前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天津市文史馆馆员、天津市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天津市南开区政协顾问。先生自幼受家庭熏陶,九岁时得祖父启蒙,学习书法。入小学后,师从段宜民先生。初以楷书为习书基本功,先后临习柳体、欧体及小楷经典,有《黄庭经》、《乐毅论》、《灵飞经》等。及长,于赵孟頫书法尤其钻研,并兼涉汉、魏诸碑,计有《张迁碑》、《礼器碑》、《曹全碑》、《封龙山碑》、《石门颂》、《张猛龙碑》等。后又于《十七帖》、《唐孙过庭书谱》中探寻摸索,终融会各家,自成风格,尤以楷、行名世。晚年从事书法研究和书法教育工作。任教四十余年,学生达数千之众,其中不乏佼佼者。先生有《赵体字教材》、《行书圣教序教材》、《赵体字学习指南》和《宁书纶书法作品集》等十余种专著刊行海内外。宁书纶先生,是天津书法的大家,有“华夏第一赵”的美誉。先生博学多闻,儒雅谦恭,有大家风范。
宁书纶书法作品
看了老先生的简历与作品,让我们再了解一下老先生的更多故事。
下面是著名作家蒋子龙笔下的宁书纶。
字何以成“宝”(节选)
蒋子龙
网络时代全民书写,随处可见文字垃圾。惟用毛笔蘸墨汁写的汉字,被称为“墨宝”。却不是所有的毛笔字都是“宝”,只有那些古今大书法家的墨迹,真是有市场和价码的作品,才称得上是“宝”,乃至“国宝”。商品社会催生了一种文化现象,附庸风雅之士激增,许多年来不断有人托我向书法家求字。凡托到我的人多是不想花钱的,有人还常常点名要宁先生的字,我实在搪不过去了就上门去求,宁老有求必应,且总是神清气和,善意迎人,脸上一团笑纹,绝不会吊脸子让人感到勉强。
而老先生的字又确实是“宝”。山东孔府的孔子玉雕像、广东孙中山的雕像、天津文庙等等许多碑文都出自先生笔下,或正楷,或隶书,少的四五百字,多则千余字,备受同道赞誉。20多年前,天津政府代表团访问日本,其中唯一代表文化界的成员就是宁先生。日本也是个重书法的民族,当知道天津市政府代表团里的那位清癯长者竟是书法家,便格外瞩目,在欢迎会的现场也有日本书道高手,当欢迎会进人高潮时,日方请宁先生当场挥毫。宁老谦恭仁厚,略一沉吟,提大笔以正楷只写了一个斗大的“和”字。字体丰厚端凝,精魄射人,四围的观者也无不被纸面上充盈大气的风神所震慑,那几个求字者竟情不自禁地啦啦啦跪伏于地,双手高举着接过这个大字。
就是这样一位书法大家,为人处世却又极其随和通达。在向书法家求字等于变相要钱的风气下,天津的文化圈儿里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有事找宁老!”一位热心的记者,将一位垂危的无亲无友的四川籍打工妹送进了医院,然后就把宁书纶请到了义卖现场,救人更胜救火,得动真格的,老先生当即提笔:“春日同和秋霜方厉,南山争高北海度深。姹紫嫣红耻笑颦,独从末路见精神……”笔正字秀,骨骼清俊,神采粲然,令人望之惟逸,发之惟静。他连写两大张,按当时的价格每张万元,解了救那川妹子的燃眉之急。
事过不久,古籍出版社一位性情内向的编辑突然敲开了宁老的家门:“妹妹和妹夫都被汽油烧伤,面积达95%得需要大量的书法作品打点医生,您的字很值钱,却又不同于现金,送人拿得出手,接礼的人也敢收,不算行贿受贿,不会给人家惹出麻烦……”宁老不等人家说完就问他需要多少,那位编辑憋得满脸通红,说:“得要两三幅。”也真难为他了,哪有上门求字张口就要好几张的!宁先生二话不说,把柜子打开,和夫人一起翻腾,从平时积存下的得意之作中拿了四幅,有中堂、条幅、对子……一并包好塞给了那位编辑。
凡事都有原因,宁先生的热心热肠跟他的经历有关,他知道什么是穷,什么是难。三年度荒时期,他一家住在北马路一间小平房里,白天上班,晚上练字,当时经常停电,同时也是为了节省电费,索性天天就在煤油灯下练小楷。他谨遵古训:“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而真楷以小楷为难。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充实而有余。”他自八岁学书,以唐楷入门,精习柳、欧、赵,研临隶书及魏碑诸体,博采厚积,然后确立自家面目。其行其楷秀而不媚,畅而不浮,数十年来从未辍笔,用秃毛笔3000多管……
还有一个原因,一练字就不感到饿了。全家人都已经浮肿,惟母亲最苦,因为长子的早逝哭瞎了一只眼,对宁家未来的寄托全部押在宁书纶身上,自家将豆腐放到母亲嘴边,老人拒绝下咽:“我吃不吃都没用了,你吃了比我吃强,你可千万不能饿出事来!”几天后母亲去世……
他是贫民书法家,是大众书法家,因此“不拿架子,不炒自己”。他的字也多藏于民间,且乐此不疲。数年前曾接到甘肃一位农民的来信:“由于国家政策好,我发家致富了,盖了新房子,屋里想挂幅字,字比年画好,永不过时,永远好看,偏巧我的先人传下来一幅于右任的中堂,想配副对联。想来想去求您最合适,因为您人好字好……”宁先生着着实实地惊奇了一番,感动了一番,如今的农民可真了不得,居然收藏着于右任的字,更怪的是还知道有他这个宁书纶,知道他在天津。虽然地址写的驴唇不对马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许多年来他可没少收到这样的怪信,只要前面写上了天津市,后面不管胡乱写个什么地方,邮递员总能把信送到他的手上。老先生当晚就写了副对子,隽秀清丽、超逸悠然:“丽日风和春淡荡,花香鸟语物昭苏。”
第二天亲自到邮局寄走了,过了一段时间那农民又来信,说没有收到,求老先生再写一副寄去。第二回寄去的字收到了,还寄来两斤炒蚕豆表示感谢。蚕豆炒熟后叫“蹦豆儿”,像玻璃球一样又硬又脆,当然也很香。宁先生开怀大笑,即便自己有副钢嘴铁牙,用了快80年也已松动破损,对付不了这硬蚕豆。他把炒蚕豆送了人,却紧跟着又接到七八个甘肃农民的来信,也都说自己有幅于右任的中堂,要配副对子……这逗得老先生好不开心,以后很长时间只要一提起这件事还会笑,这就是农民,编瞎话也不换个词儿,于右任哪有那么多的中堂都藏在他们甘肃农村?但他还是——写好寄去。
此事曾在书画圈儿里传为美谈,有人笑他迂,明明知道人家在骗他的字,还去上当。宁先生有自己的解释:“人家能骗我什么?不就是几张纸、几块钱的邮费吗?我从小就给左邻右舍写春联,人家求副对子可不能驳这个面子。赖政府信任,在一些永久性的工程上选中了我的字,得以留存于世,是天大的安慰。国家级的领导人找我要过字,我感到荣幸,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农民找我要字,这份荣幸更让我动心……”
老先生一管在握,汪洋恣肆,含情万里,笔墨如风行雨散,润色花开,几十年来,每年他都平均为数百名不认识的人写字,有人劝告他,物以稀为贵,你写这么多就不值钱啦。既然找你要字你就给,谁还再去花钱买你的字呢?这是几句好话,老人却不以为然,一个年过八秩的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主意。他多年坚持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古靠写字没有发财的,古人讲敬惜字纸,哪有借字纸捞钱的。我衣食住行,无忧无虑,是朋友们帮了我许多,我有病给我请医生,买药送药,社会待我不薄,我除去写字没有其他本事,怎么能为社会吝啬笔墨呢?要字的人多,说明社会需求量大,这是好事。你到大街上去走走看看,中国字快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商品名称、价目表上白字不断,别字连篇,甚至胡乱造字,连有些门脸儿上的招牌都写错,更不要说把老祖宗留下的方块字写得歪歪扭扭,瞎瞎瘪瘪……我没有能力到马路上去给人家改正错别字,只好谁让我写我就写。这对我不过是提笔之劳,至少让大街上,让商店里,让人们的家庭居室中多一点正确的字,少一点谬误。如果再多一点美感,少一点丑陋,那就是意外之喜了。用天津话说叫混个傻人缘儿,讲点大道理叫清洁中国文字。”
原来老先生与墨结缘,是把中国字当宝贝般看待,受不了被糟践。正由于此,他的字才是货真价实的“墨宝”!欧阳修有言:古之人皆能书,独其人之贤者传遂远。焉知写得多就不值钱?写得多,流传就广,你不存他存,你不藏他藏,也许反倒会传之久远。
(本文素材来自公众号天津美术网、天津市政协书画艺术研究会)
书法不死
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