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与邢酒有关的那些历史片段 （作者：翟利军）

与邢酒相关的那些历史片断

作者：翟利军

“卖酥鱼嘞！”“刚出锅的烂糊烧鸡喽！”

清晨或黄昏，这些吆喝声在街巷里跌宕起伏。小街小巷，市井风情，就是我的家乡、邢台老城，老话说是顺德府。

家族何时来到邢台，时间太久远，只能说是明初山西大槐树迁过来的。我祖父的祖父就在邢台老城南关马市街居住，我外公的祖父就在邢台城东的王快村里务农。

祖父十六岁就没有了他的父亲，尚不算成年的他，不辞辛劳地撑起这个家，不但要赡养自己的母亲，还要照顾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只能披星戴月地在皮货店、印染点、杂货店之间奔波打杂。

外公八岁就没有了他的父亲，尚年幼的他只能在邢东的田地里，跟着自己的小脚母亲和姐姐辛勤耕耘，土里扒食，换来微博的吃穿。

面对这样的困顿和无奈，没有怨天尤人，祖父和外公都拼出来了，而且拼得精彩和圆满。两位老人家都喜欢喝酒，一生钟情于邢台酒厂的邢台大曲。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杜康、刘伶，让人耳熟能详。清贫岁月里，老酒是困顿生活的抚慰剂和贫寒生活的温暖剂。贾平凹在他的小说里就有这样一个片段。一个山村单身汉，不惜凌晨起床去深山打柴，然后又不惧半天的背负路程赶到县城，只为小酒馆里换来半斤老酒，然后忘情地畅饮。

结合自己饮酒后的感受，可以推断出在华夏文明的初期，当先民辛苦积累的粮食和水果偶然发酵，渗透出的神秘液体被他们品尝后，引起的心灵愉悦和身体的温暖，可曾战胜了多少不尽的长夜和苦寒。所以说，所处邢台的华夏先民夷狄人学会酿酒后，是多么被大禹所认可和器重，因为酒是敬奉神灵和祖先的上品。

由于河南都邑的水患和困顿，商王祖乙在3500年前，历尽艰辛将都城迁于邢，井水密布的地方。古邢地水乡泽国、土地肥沃，西部又有连绵八百里的太行山脉作为天然屏障，祖乙由此开启殷商百年中兴。祭祀是国度里必不可少的礼仪，器皿是敦厚的青铜器，而酒则是器皿中的主角，神圣的液体。

岁月如江河，湍流到西周，周成王将辅佐其治理江山有大功的叔父周公的第四子分封到邢地做诸侯，由此开启五百年邢国璀璨史。继承了礼乐之邦的邢侯，将西周的青铜器、祭祀、酿酒等文化发扬到极致。在邢台古顺酿酒公司南边，就是邢侯遗址所在地，出土的大量祭祀或饮酒的精美文物，无声呈现着邢台早期灿烂的酒文化史。

酒真是和邢台有着不解之缘。唐朝时，邢州酿造出的大唐神曲搭配如玉如冰的邢白瓷，是当仁不让的镇国神品，让无数诗人墨客为之倾倒。诗人元稹有诗为证：“七月调神曲，三春酿醁醽。雕镌荆玉盏，烘透内丘瓶。”

明清时期，邢台老城居民自发积极创业，配以较为清明的地方政治，顺德府好南关享誉大江南北，皮货业、印染业、畜牧业、土特产业等行当异常兴盛。与之衔接的餐饮业也毫不逊色，城中几大酿酒作坊几近日进斗金。我祖父家西边的羊市道里就有大名鼎鼎的“益诚烧锅”。

数年的辛苦打拼，让我祖父掌握了制作皮货的精湛技艺和微博的积蓄。厚道、聪明的坊间好名声，让祖父娶来新西街古北村冀家的贤淑俊秀的姑娘、我的祖母。小两口相敬如宾，孝敬老人、照顾好他们的弟弟妹妹。祖父拿出微博的积蓄，祖母拿出娘家的嫁妆，小两口在马市街口成立“桐华”皮货店，店名取自祖父和祖母名字的各一字。

功夫不负有心人，祖父的皮货店经营得红红火火，我的大伯和姑姑也在民国那些岁月里陆续出生。不过，1937年，国难当头，日寇的铁蹄也践踏到古城邢台。

倭寇侵来，百业凋敝。坚强勇敢的邢台人民，顽强顶住重压，延续着自己的生产和生活。日寇们觊觎着老邢台利润丰厚的几大产业，尤其是南关的皮货业。他们在羊市道强行租借了几座深宅大院，作为他们的皮货公司，一为攫取商业利益，一为及时搜集八路军太行纵队的军需军事情况。

有一天，伪警察领着两个日本人来到祖父的店里。伪警察告诉祖父，日本人听说他是皮货行当能手，人又厚道，愿意高薪聘请他去当掌柜。祖父当即拒绝。几天后，几个伪警察来到祖父店前，以顾客投诉皮货质量为借口，强行关闭了我们的“桐华”皮货店。

一个个漫漫长夜，忍受着饥饿煎熬的大伯和姑姑眼巴巴望着祖父。祖母给祖父用锡壶热上仅有的二两益诚老酒，祖父一饮而尽。他一拳打在土墙上，“我们家人就算都饿煞，也不能给日本人当差！”

同样的经历和宿命也发生在市区十五里外的东乡王快村。艰难的岁月渐渐过去，却又赶上日寇的入侵。太婆以德善载誉乡里，外公的姐姐以贤淑聪慧嫁进老城崇礼街的文吏世家。外公领着孩子们晴耕雨读，兼顾村里的私塾。时局的困顿，年景的紧张，娘亲和一群孩子的赡养和抚养，让他整日奔波着生计，耕地、教书。

天好的日子，外公会来到池塘边，一网下去，打来一些鱼虾，然后清洗、小火炖煮，精心熬制他擅长的酥鱼。外婆给他用小瓷碗热一点儿益诚烧酒。酒入胸膛，外公会给舅舅们吟咏苏东坡、辛稼轩的那些千古绝唱。

忽一日，外公正在地头劳作，一辆小汽车慢慢停在他身边。车里下来一个衣着挺括的中年人，见到他就喊，老同窗戴先生，久违了，可否让去贵府上叙旧？此人就是外公昔日私塾同学，如今的邢台县伪县长。外公强忍厌倦，领他来到家里。

伪县长的随从给外公奉上几盒糕点、几瓶老酒，外加一块真丝绸缎。伪县长说从同学时期就非常钦佩外公的才学和人品，如今县教育局长的职位空缺，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外公是最合适人选，特来登门恭迎。平常口若悬河的外公，此时眉头紧锁，拎起糕点、老酒和绸缎就扔到了院外，然后扛起锄头，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田里。

太婆和外公会时常想念他们相依为命的城里崇礼街的亲人。仍然是天好的日子，几位舅舅推着排子车，车上坐着太婆和外公，还有一点粮食和酥鱼之类，他们一路欢笑地来到崇礼街的姑奶家。

姑奶看到自己的娘亲家人赶来，高兴得几欲落泪，赶紧给娘亲和弟弟、侄子们张罗饭菜，烫上邢台老酒。一家人欢声笑语，浑然忘却了时局的艰辛。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1945年，日寇战败后，邢台老城作为第一座被解放的城市而载入新中国光辉史册。曾经让祖父和外公难以割舍的“益诚烧锅”、“怡鑫烧锅”等私营百年老字号被收归国有，建立了“国营邢台市制酒总厂”。

新的邢台酒厂就在羊市道“益诚烧锅”的原址建设，使用原来的老窖，所以味道依旧醇厚绵软，只是做工更为上乘了。咫尺之外的祖父家已儿孙满堂，老人家会经常品味着老窖新酒。

东乡里的外公年事已高，父亲就揽下给他送酒的差事。父亲会骑车领着我，先去邢台酒厂用塑料壶打满满一壶邢台大曲，我们沿着清澈的七里河一路东行。快到孔桥口时，不善饮酒的父亲，按捺不住美酒的味道，深深地品尝一口，然后突然喷了出去，连声喊：真辣真辣！

把年少的我笑得前仰后合。

作者简介：翟利军，笔名清音，河北邢台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中华诗词》、《诗刊》、《散文百家》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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