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朝花碎记(4)

                          4

学校里放寒假了。中饭后,我向王银福借了自行车到东阳印刷厂向同村人陆锡富借了一根扁担,又到堂兄陆文根处借了几根长尼龙绳,准备明天挑行李回家。可能是长久不锻炼身体的缘故,身体差了许多,连骑骑自行车双脚都会酸得要命。我心里默叹道:自己变修了!

第二天午饭后,我挑着行李悠悠地上城来。天气虽然很寒冷,但我早已脱掉了棉衣,只穿一件衬衫,头上还是满头大汗,冷风吹来,非常凉爽和舒服。一个多小时后,我到达了东阳汽车站门口,长嘘了一口气,刚放下担子来,只听得一个声音在问我:“噢,你们也放假了?”

我抬头一看,是王幼萍,心中又惊又喜,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我说:“昨天考试,今天就放假了。你们也放假了吗?”

“嗯,我阿爸今天也上城来帮我拿东西。你借我的书都还不曾还你呢!”她说,脸上露出了一些不自然的神情,我看她的两颊都冻上了冻疮。四眼相对,像四根充满电的电流,顿时大家都觉得难为情起来。

我说:“没关系的。”

我又问:“你买过票了吗?”

她说:“买过了。”

我说:“我把行李挑到里面去,我得先去买车票,再把行李做托运手续。”

她说:“好的。“

我买好车票,把行李做了托运手续后,再过来找她。

这时,她已坐在候车室的木条长椅上,正在读着一本厚厚的小说。她穿一件深灰色花大格外套,红红的围巾系在她的脖子上,像一团热情的火焰,分外耀眼。我就靠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她好像有些不太自然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不自在。我们就这样坐着,居然都没讲话。

这时,候车室的喇叭里正在提醒:“开往画水方向的班车,请在3号门口排队剪票上车。”播音员的声音吴语软侬,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广播里重复着。

“我阿爸排在前面,我到前面去了。”她对我说。

我说:“好的。”

她就走过去排到她父亲的前面去了。我侧出身去看她的时候,只见有三五个女同学突然候车室大门那里涌了进来,奔向她的身边。这些女同学都是来给她送行的,面露依依难分之情,她也向她们一一告别。我看她也不忍相别,她的眼睛里也是泪汪汪的,她拿出手帕来擦一擦自己的眼睛。

我跟她坐同一个车,我坐在车的后面,跟她隔了三四排。彼时的我,内心风起云涌,颇不平静,偶然的巧合已经是第二次了。我看她的脸色也很不自然,也许她跟我一样,内心也在风起云涌。她一直把头伸出窗外,感受窗外的冷风。这时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这,我不清楚。

她什么话也没说,她父亲跟她坐在同一排凳子上。她父亲是一个瘦小的老头,穿着一件深蓝色中山装,人很瘦,颧骨突出,两颊没有多少肉,只有一层赤酱色的皮。她把左手臂放在窗户上,手掌托着腮帮,在沉思默想。我紧盯着她好久,虽然窗外已经飘起了零碎的雪花,风吹动她的刘海,她美丽晶莹的双眸不时地在我脑海中呈现,我忐忑不安起来,但又没有任何可行的办法。

一切都像在梦中一般。原来青山绿水的大地,现已变得水瘦山寒,草木凋零了。这跟我的心情一模一样,我烦躁极了。

汽车尖厉的刹车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黄田畈车站到了,请旅客们下车。”女售票员叫喊着。

我和她都下了车。

“挑得动吗?”我望着她一担行李和一个年迈的父亲对她说。

“挑得动。”她说。

“你是哪里的人?同路吗?”她爸问我。

“他是巉头人。”她接过她的父亲的话说。

“我们走了。”她对我说,还给我使了一个温柔的眼神。

这时,我的心真的太复杂了,也紧张得不得了。不知说什么好。尤其是那个眼神,让我感觉不出是什么意味,我咬了咬牙,没说什么话,她父亲挑起行李颤颤地走了,她跟在父亲的后面。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人一般,好久没有动。她回头看了我两三次,渐行渐远,直到他们的身影转过那边的墙角不见了,我才回过神来,百无聊赖地挑着自己的行李回家去。

寒假里,我除了看书,没什么事好做。放寒假将近十天,对我来说,是很孤独的。村子里原先和我熟悉的人,因为生活环境不同,语言、行为都完全不一样了,遇到也大都只是点个头或打个招呼就算过去了,真正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于是床头的书和笔记本就成了我最知心的朋友。

那天与王幼萍在车站一别,我的思念之心犹切,我可以毫不隐瞒地说,我很喜欢她,可是半路上却杀出一个张巧锦来。张巧锦这人真真可恶。她与王劝萍既然是“情同手足的姐妹”,为什么做事要瞒着她?

现在我不能拖延了,必须把真情告诉王幼萍,我就写了一封信给她,并把张巧锦给我的信也夹了进去。

除夕的夜晚。村里灯火通明,走家串户的人成群结队。

我吃过晚饭,就早早地躺到床上看书去了。

“嘭—咣—”,“嘭—咣—”的鞭炮声连续不断,今夜星光灿烂。虽然寒风凛冽,但整个村子里还是充满了节日的喜气。

忽然,我听见楼下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我向窗外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孩子的脚上套着一双大人的破旧布鞋,与他的脚极不相称。他们正在我家门口经过,引来了一些围观的人。据熟悉这个妇女的人说:“她是吴宅村人,丈夫死了,人又“笨头笨脑”,无以为计,只好出门讨饭了。”

半夜时分,一阵热烈的鞭炮声把我从梦中惊醒过来。这是谢佛人家的鞭炮声。我家父亲是信基督教的,他们从来不搞谢佛这一套。

大年初二,我到上泉村舅舅家拜年。我坐在二舅家里喝茶,但我的心总是在惦念着我小时候和外婆一起住过的房子。

我就向二舅母说:“我想去看看外婆住过的房子。”

二舅母是一位很通情达理的人。她说:“好吧。那里已经长久不住人了,里面会很零乱和肮脏的。”

我说:“没事,我就想去看看。”

我怀着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来到了外婆的住处。外婆离开了人世已经有七个年头了。虽然我和她相处的时间不多,她对我也不是那么好。但她在我心里还是占有一席位置的,也许是血缘关系吧,总有一种怎么也抹不去的情思。

外婆住的房子是在村的西面,门口朝北,路面是用小石块砌成的,由于平时少有人来,有的石块上已长上了青绿色的地毛。

屋前有一口小池塘,边上堆了一些破竹篮竹筐,池边有五棵树木,树叶全掉落了,树杈上还留有几根供丝瓜牵爬的草绳,在风中摆动,不远处的那棵古樟树郁郁蓊蓊。

门没有上锁,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眼前的景象和我脑子里的记忆里一模一样:对着门的是锅灶,八仙桌、床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这一切我真是既熟悉又陌生,可惜物是人非!

我在屋内静默地站着,良久,尔后鞠了三个躬。这时,我似乎听到了外婆的呼唤。我在心里默念着:外婆,你可安好?你的外孙想你了,祝外婆在天堂里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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